谭显明

rsjby

    进中师时，我们班五十九人。

    大家都是高考的失败者，大学落榜，才读中师。对农村的学子，中师，也难得。两年后，成为吃“商品粮”的老师，虽不富贵，终究可以穿“皮鞋”。对城镇的，中师，也并非不可接受，至少工作有保障，自己能挣钱。

    很快，五十九人就有了“派”，有了“团”。有地域性的。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同学，多才多艺，很出众，比乡场上、农村来的，自然高一格。有意趣相投的。我置身的六人派里、团中，有高中老同学，有进中师新认识的，大家对事对人的看法一致，彼此会多一份关注，偶尔，有灵犀相通的喜悦。

    也有游离于派、团之外的，与谁都不生分，和谁都不抱团。谭显明就这样。谭显明身壮，脸黑，平静的脸上波澜不惊，显得木讷，老成。晃眼看，并非同学，而是学长，甚至前辈。他是漆碑人，与我的出生地月溪，祖居地万斛坝，同属当时的土黄区，我们是老乡。虽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也少心知，但说话音调相同，生活习性亦似，彼此之间，有不同于其他人的亲切。

    谭显明是班上的大力士。学校正建新楼，需要大量片石。石工在学校后山的石厂开出片石，学生劳动课去背，有任务。我背篼里散乱装着四五块片石，背着往学校走，越走越气紧眼花，一趟要歇息好几次。谭显明很认真地把片石码入背篼，码得规矩工整，磁实严密，一背篼，抵得上我三背篼。装满，一声吆喝，背起来，吭哧吭哧快步往学校走，虽越走越慢，但途中从不停歇。每次，他都超额。老师表扬时，他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不好意思的笑，马上又恢复平常的模样：木讷，老成。

    高中毕业再读中师，课程是“炒冷饭”，大家都不上心。谭显明也不上心，成天泡在球场，打篮球。他球技不好，却有蛮力。打对抗，运着球虎虎地冲，远远就能感到一股强劲的风扑来，少有人不退避。只要天晴，只要不上课，只要不是夜晚，他都在球场。有人时，三五成群，打对抗。无人时，一个人从东头到西头，跑全场，三大步上篮，罚球线定投，中线附近朝篮板甩，什么花样都搞。快晚自习，我从教室的窗边往操场望，常见谭显明穿着破烂的白背心，还在球场快跑、跳起、落地，抛出的篮球撞在篮板、篮框上，哐，哐，哐当，哐当。对他的执着，亦或痴迷，我有一丝不屑，但更多的是看重，觉得能长此坚持，也不容易。

    我一直不明白谭显明为什么有只篮球，那只篮球从哪里来。

    第二学期，初夏时节，谭显明突然病了。病很猛，上午晕乎乎，医务室以为是感冒，开了药。傍晚，就昏迷了。我们几位老乡把他抬到县医院门诊部。医生把他名字写成谭湿明，听了听心跳，叫马上送住院部。在住院部，办入院手续的，把他名字写成谭温明。谭显明昏迷在医院里，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盐水甁子一直挂着。老乡轮班在医院守护，盼他醒来。轮到我，我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一错眼，他就会醒过来。但他没再醒过来，四天后，终于不治。

    谭显明得的病，是出血热。他体质好，潜伏期没感觉，一发病，很快就进入休克期，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期。出血热是传染病，学校马上配制了中药，连续几天，每天熬几大锅，摆在食堂门口。学生都知道谭显明的事，挤着先喝一碗，再吃饭。

    我不相信，我们都不相信，生龙活虎的谭显明死了。

    谭显明真的死了。简单的追悼会开过，他的父母来学校领尸骸。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妇，或许早哭过，或许是大悲无言，在我眼里，木然多于悲痛。见学校为谭显明准备的水泥棺材，我很不平，无端觉得谭显明没有得到好对待，他应该领受一具木质棺材。我悄悄对他父亲说：这棺，不好，你找学校说说。不知是没说，还是学校没答应，反正，一口薄薄的、冰冷的水泥棺材，装着木讷、老成的谭显明，回老家去了。卡车渐渐远去，我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包裹，无言，无泪，觉得有些悲凉。

    送走谭显明，有些同学们说，他的死，早有预示。不然，医生怎么会把他的名字，一错而成谭湿明，再错而成谭温明呢？虽然只是巧合，但命运的确无常，令人胆寒。

    毕业时，班里少了谭显明，只五十八人了。

lvhq018

年轻时经历生死，总会被震撼。我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在大一时溘然长逝，不到半学期的缘分。这引发了我们进行了很长时间关于生命的探讨。

秋實

“大学落榜，才读中师”，这是哪个年代的事啊？

rsjby

lvhq018 发表于 2019-3-20 13:04
年轻时经历生死，总会被震撼。我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在大一时溘然长逝，不到半学期的缘分。这引发了我们进行 ...

是的。那时年轻，还没有思考生死问题，突然遇到身边的人去世，自然有些迷惑、悲凉。

rsjby

秋實 发表于 2019-3-20 13:52
“大学落榜，才读中师”，这是哪个年代的事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这里还是这样。高中生大学落榜，可以读中专中师。

断肠崖居士

感觉文章题目不能只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想文章题目！建议改为：1、中师同学谭显明；2.谭显明之死；悼念谭显明

rsjby

断肠崖居士 发表于 2019-3-20 19:55
感觉文章题目不能只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想文章题目！建议改为：1、中师同学谭显明；2.谭显明之死；悼念谭 ...

谢谢指正。
就是写中师同学谭显明的啊。

千幻烟

生命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rsjby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3-21 08:53
生命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的确如此。我们只能在无常的缝隙中生存着，尽量不让无常注意到。

槐安.

有种感觉，凡事身体好的，平素不得病的，一旦染病，必然沉重。

fonyuan

结尾一句好意思。
这篇改改，是不错的小说。那就有味道多了。

rsjby

槐安. 发表于 2019-3-22 00:07
有种感觉，凡事身体好的，平素不得病的，一旦染病，必然沉重。

可能是小病不在意，大病一到就倒了。

rsjby

fonyuan 发表于 2019-3-22 08:11
结尾一句好意思。
这篇改改，是不错的小说。那就有味道多了。

谢谢阅读。
只是记早逝同学的一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