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19-3-21 17:49 编辑
3月中旬已上架,淘宝、当当、京东、各新华书店及大的民营书店均有售。
此书由新媒体真实故事计划推荐,由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编辑饶静。共收录35篇近年来所写的散文、随笔,共19万字。虽有多篇已发表过,但打磨成书后还是和网文有很大不同的。本书由年轻人打造,既是一本散文集,又是一本图片书,书后有本人早年的诗稿,以及青春期照片等,图文并茂,版式新颖。表示歉意的是,本书由出版社全权负责发行,本人只得到了几本样书,不能赠送朋友们。需要的可以到网店里购买,在这里先表示感谢了。本书的出版还要谢谢《中财论坛》,10多年来一直追随它,不弃不离,在它的督促下才写下了大量的文字。
《第84封情书》内容简介:本书是真故人气作者、60后中年女文青骆淑景写给爱人、青春和故土的一封温暖情书。她用亦庄亦谐的文字,一颗永不枯萎的、对生活的热爱之心,回顾往昔,动情勾勒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如诗一般优美的青春,铺陈一个少女带有浓烈时代烙印的“花样年华”,譬如求学的苦恼、自由生长的爱情和她对家乡人事的浓浓依恋,讲述燃情年代里一个女文青的成长、青春和爱情故事。
青春与时光总是呼啸而过,所有的个人史都是时代的缩影。作者站在人生的中场回望过去,用一篇篇个人色彩鲜明的文字,带你重温那渐行渐远、白衣飘飘的年代,感受青春张扬的气息、温度和爱情来临时的模样,同时也勾连当下,让读者重新回望父辈,思考青春与人生的意义,看一段相濡以沫30余年的爱情是如何抵挡住岁月的侵袭与消磨。
豆瓣书评: | 鲁诺成 (雅安)
2019-03-20 tags: 非虚构 真实故事 岁月留下的痕迹,总是能触人心弦的。 |
| 真实故事计划
2019-03-15 tags: 真实故事 非虚构 有温度 有现实意义 |
| 种书的鹿 (武汉)
2019-03-14 平淡岁月的相濡以沫,特殊年代的青春和成长。作者文笔老练,别有韵致,读起来真是一种享受。好书,必须推荐~ |
| 闲梦远
2019-03-12 tags: 有温度 随笔 有现实意义 极具个人特色,极具时代特色,从个体的生命经历出发,与生活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人的疼与痛,牵着许多人的疼与痛。 |
| 萨尔加多 (北京)
2019-03-06 tags: 有现实意义 有温度 真实故事计划 真实故事计划出的前两本书都买了,感觉能从真故的很多故事里面看到自己、家人、爱人的影子,这些现实题材的故事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关注个体生存,关注现实才能去除我们的麻木。已经看完了这本新书,之前在真故公号上看过这本书中几章,从这个作者的经历中看见了我母亲的样子,参加过大浪潮之后的第一届高考,也当过老师,还和父亲鸿雁传书以示真情。现实题材的文学,真是很奇妙。 |
书摘: 1、山有木兮木有枝 14岁那年,我偷偷喜欢上了体育老师。 青春期不期而至。我的胸脯发育长出了小小的乳头,我心里很恐惶,也有点莫名的激动。那时市面上没有卖女孩子的胸罩,只有母亲给纳的小背心,我穿着窄小的背心,把胸脯箍得紧紧的,希望把乳头箍住不长。但不论我怎么箍,胸脯还是一天天饱满起来。班里有个女生上厕所时月经来了,她没有卫生垫之类,躲在厕所里出不来。几个女生还围在外面看她笑话。最后她都急哭了,还是教数学的女老师给她送了一些卫生纸,帮她收拾好才出来。 十四、五岁的毛孩子,青春刚刚觉醒,蒙蒙胧胧,有一丝莫名的兴奋,还有一点不安的骚动。男生想和女生在一起,又怕别人笑话。互相接触的最好方式就是吵架,同桌划“三八线”,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在笑骂中感到一丝快慰。下课一起打篮球,但女生争不过男生,球老是被男生抢去。后来女生抢到球就抱到女厕所,男生就跑到女厕所里去夺。 小时候的我很活泼,整天扭着小抹角辫,唱啊,跳啊,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从不关心自己的相貌。现在一觉醒来,我忽然发现自己长得不美丽,不漂亮。脸蛋胖嘟嘟的,眼睛像竹眉子划出来似的,细细的,还有塌塌鼻子,鬈鬈头发,向四面卷着,总之是哪儿都不好。懂得这些之后,我变得沉默寡言。一种忽然觉醒的少女的羞涩,阻止我,使我不愿到人群中去。我由此而变得很内向,很自卑,很敏感,别人一句无意的话,我都要想上半天。现在,我喜欢上了体育老师,心里更加波涛起伏。体育老师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每天早上带着我们上操,站在队伍内,吹着哨子,“一二一,一二一!”非常精神。他还爱打篮球,每天下午都在操场上奔跑。我和一群女生坐在操场边,看他跃起投篮的样子,看他带球传球的样子,真是帅极了。
我的眼睛总是随着体育老师来回转,那穿着一身蓝球衣的身影,那鱼跃而起的样子,是多么让人向往啊。相比之下,我身边的男生,不是鼻涕涎水,就是痴眉瞪眼,都不值得理睬。我经常在心里想,他今年20岁,我今年14岁,他只比我大6岁。等我长到20岁,高中毕业了,就可以和他谈恋爱了。我一边设想着美好前景,一边又灰心丧气。看着初二班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围绕他,我心里很难过。我在心里比较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比越丧气。一是他年龄比我大很多,二是我长的丑,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体育老师是我们村的,他是民办教师,星期天和农忙假期也参加生产劳动。他和我哥哥同龄,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一起拾柴,一起给兔子拽草。而我是个女生,并且是个小女生,互相之间没有什么交集。而我又非常想引起他的注意。于是上早操时,我就故意踩前面同学的脚后跟。一踩,前面同学就停下来勾鞋,队伍就乱了。体育老师发现是我在捣乱,就大声训斥道:“你咋回事?你一个女同学,还这么调皮?”下一次,我又踩同学脚后跟了,体育老师就让我站出来,“你,站出来!”受到他的批评,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心里暗暗高兴。
我爱看课外书,容易耽于幻想。恋上体育老师后,更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拔不出来。我看小说《苦菜花》,想像着自己就是卫生队长白芸,体育老师就是排长王大海。在激烈的战斗中,他英勇负伤了,我赶快给他包扎伤口,然后背着他冒雨走了几十里。到了一个老乡家里,我给他熬汤,然后用小勺子喂他。我自己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给自己喂水,却想像成是给他喂水。后来又看《林海雪原》,我就把他想像成年轻的小分队队长少剑波,而我就是那个女卫生员“小白鸽”。我一边想像着,一边又哀叹,现在是和平年代啊,也没有打仗,也没有伤员,我也当不上卫生员啊。
不久,物理老师请假回去生孩子,体育老师临时代我们物理,我内心的喜悦无法对人讲。上物理课时,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常常记不住刚才讲的什么内容。为了和他接近,我下课故意去问作业题。在他给我讲题时,我出神地看着他说话,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有一阵子,我的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直到他问我:“听懂了吗?”我才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发烧。女孩子的心思如春风狂舞的柳絮,这很影响学习。后来听人说,他和初二班女生雪莲好了。雪莲是一个长的弱弱的女生,很惹人爱怜,家就住在后岭上。我不愿意相信这传言,直到有一天眼见为实。
一个星期五下午,我和一群女孩放学后在水洼坡割草,看见体育老师骑着自行车带着雪莲,他们又说又笑地走着,根本不去注意路边的我们。原来他送她回家。很长时间我心里都很难过。雪莲初中毕业后,他们两个就分手了。因为雪莲是独生女,他也不可能去当上门女婿。
一年后,体育老师当兵走了。那时当兵很光荣。临走时,附近几个有女孩的家长都托人提媒,想跟他订婚。大人都同意了,但他一个都没有表态。有对面村的小平,那个长得最好的女子,还有我村的刘梅,也想跟他。还有人说,他表妹都想跟他好。如果不是因为近亲,他们早都订婚了。我想,有这么多女子都想跟他,哪能轮到我呢?她们都占据着许多优势,要么长得漂亮,要么年龄相当。而我这个丑小鸭,不是异想天开吗?
体育老师在部队上进步很快。入党,提干,都要当军官了。但部队派人前来调查社会关系,一调查,他姑夫有历史问题,最终影响到他,没有留在部队。三年后,他复员回家,又当上了民办老师。附近还有几个女子想跟他,但他没有在近处找,而是到几十里外找了一个对象,并且很快结婚。结婚后,他把自己的民办教师指标让给了媳妇,他自己回到村里当了一个农民。 很长时间,每次回村见到他,我都不由得脸红心跳。直到成年以后,我才学会在他面前保持自然。每次见到他,都在心里为他打抱不平,为他的人生,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而遗憾。
2、第一次远行 1983年,新年快到的时候,我穿上一双绿布鞋去武汉表叔家。第一次远行,我穿的就是那双绿布鞋。豆绿色,涤卡的,毛白底,带襻。 表叔给我绘了一张图,按图索骥,灵宝,洛阳,郑州,许昌,漯河,驻马店,信阳,广水,花园,孝感......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箥,武汉终于到了。 第一次吃馄饨,第一次听说武汉三镇,第一次用抽水马桶,第一次吃鱼。 我像一个北非的土著一下子来到欧洲繁华的大都市巴黎。 而表姐第一次见了我,竟笑得直不起腰。她躲在厨房里,“咯儿咯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足笑够之后,表姐出来,还是忍不住用手捂住嘴。虽然表叔表婶一再拿眼睛瞪她,但表姐还是忍不住。 表姐的笑,让我打量了一下自己:上衣是天蓝色的军便服,那个时候流行的,胸前两个兜,还有风纪扣,下面一条灰色裤子,脚上一双绿布鞋--都是簇新。那双鞋曾经是让我感觉很良好的,因为涤卡鞋面,因为毛白底,并不是村子里每个姑娘都能拥有的。现在想起来,那色彩自然十分不协调。但表姐说,她不是笑这,她是笑我的脸。 我的脸黑红黑红,像粗砂纸打过一样,红的地方几乎透出血丝,黑的又透光发亮。熟悉后表姐告诉我,她就是不明白我的脸为什么就那么黑那么红,太健康,太结实了。她不知道,那是长期在大田里劳动,一任紫外线随意照射的结果。而表姐是那种城市特有的灰白色。白,纤柔,细腻,带点灰,和城市的房屋设施都很协调的那种颜色。 表叔是搞文学的,从“五·七”干校到市文联。五年时间,他创办杂志,举行讲座,培育了不少文学新人。现在他调到省文学研究所了,表婶也随之调到省社科院,只剩表姐一人在十堰报社工作。我来这里,一是陪伴表姐,二来借机好好读些书,见见世面,遇机会说不定还可以借此跳出“农门”。表叔家有许多书,表叔又和文学人士来往密切,这对我是很有利的。表叔写信让我来,我对此行也充满了玫瑰色的梦想。 在武汉停了一段时间。春节过后,我和表姐回到十堰。 南方的山水和北方自有一种不同,那秀丽圆润的小山包,碧绿的橘树,一汪一汪的水田,那太阳下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都让我这来山村的眼睛不够使唤。 表姐带我去烫了发,买了一双高跟鞋,又给我做了一身衣服。草草收拾过后,表姐说,好了,这下可以拿出手了。表姐的意思是,初步可以带我出去见人了。但我依然感到很拘谨,很无措,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我知道,我是一株生长在北方乡野上的树,要和这个城市达到协调一致,和眼前这个世界协调一致,道路将又远又长。 表姐让我把那双绿布鞋扔掉,但我舍不得。我把鞋襻剪掉后,做了拖鞋。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偶尔穿一下。 文化局第五个窗口,穿过一段幽暗的过道,就是表姐的家。两间半居室,我和表姐,在这里度过了半年时光。 报社大楼建在对面的山上,要走过一道沟,再走过很长一段路。表姐每天忙着编稿,下厂采访,业余时间还要上电大,每天回来都嚷道,累死了,累死了。表姐身体瘦弱,需要经常补充营养,但我除了下面条,蒸米外,会做的菜很少。 星期天,表姐买回来一条鱼,我站在水池边,呲咧着嘴,咬住牙,用刀刮鱼鳞。我不敢看,又不能不看。终于将一条鱼收拾完了,我也快呕了。再一个周日,表姐说,咱们喝排骨汤吧?我说行,我就去排队买排骨。我们做了一锅排骨莲藕汤,喝了一顿,第二天又喝。有时候,我不会做,表姐也不想动,我们就做最简单的捞面条。表姐把酱油熬熬,浇上,就是一顿。时间一长,表姐就喊,我受不了啦。但身体茁壮的我,根本就觉不着。表婶知道我们的生活后,也心疼得紧。她不断托人捎回来奶粉、麦乳精之类。 北方的菜我不会做,南方的菜更不用说了。在家里,一年到头糁子饭、糊涂面。夏天调个黄瓜,拽点灰条菜、人仙苗,淖一下,调点盐,就是一顿菜;冬天,家家窝一大缸酸黄菜。除了过年,一年四季很少吃炒菜。而表姐她们南方人很讲究,吃一顿米饭,至少要炒四个菜,鱼呀,肉呀。 表姐生气的时候总是说,淑景,你写文章那么有灵气,做饭怎么那么笨呢,真是笨死了,笨死了。这时我就笑笑。是的,我对自己在做饭上很失望,我承认我缺乏这方面的天赋。 最初的生活很快乐。表姐上班后,我就一个人在家里读书。表叔家的藏书很多,《普希金诗选》《莱蒙托夫诗选》《泰戈尔诗集》《少年维特之烦恼》《呼兰河传》《郭沫若文集》《西方哲学史》,等等,一大箱子一大箱子,都是我在家里渴望已久的。表叔给我开了一个书单,他让我循序渐进,边读边写作,并把我以前写的一些诗拿出去推荐。表姐也带我去见报社副刊编辑,听来十堰的作家讲课,戴厚英、陆星儿、水运宪等,还有本市的文学青年讲座,还带我去看两分钟装成一辆车的流水线。 每天傍晚表姐下班后,是我一天最快乐的时光。表姐给我讲单位里的故事,讲李谷一,教我唱“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银梭”,还有“江南雨不说一句话”,或者“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讲女孩子怎样防卫。我则给她讲我们村子里的故事,吊死鬼,村子里的女孩,讲我们县的诗社。我们俩天南海北乱扯一起,然后各自睡觉。 我暗暗喜欢上表姐。她美丽,活泼,直率,大方。尤其是声音,那唱歌一样拉长了喊我名字的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有韵味。而表叔不时来信关照,他叫我“丫头”,很亲切,很真实,发自内心的那种。 然而时间长了,我逐渐感到一种空虚,一种窒闷。表叔给我开列的书单,我也看不进了,我把书箱子打开,胡乱翻阅《西方哲学史》《文心雕龙》等,什么印象也没有留下。写作也停滞不前。 二楼有一户人家,女人生孩子休完产假后,着急要上班,但找不下合适的保姆。她找着表姐说,让你表妹给我看一段孩子吧。我心里也是很愿意干这事的,起码和小孩子逗弄着,不至于那么寂寞。但表姐不愿意。打发走来人后,表姐说,“哼,找我们家的人当保姆,我们还想找保姆呢!”在我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高低贵贱的等级观念,干什么事都行。但表姐她们却是相当讲究的。当我们是一起时,我是“我们家的”,但在“我们家”之间,又是有区别的。 表姐谈了一个朋友,是个工人。两人感情很好,但表叔和表婶都不同意,一家人闹得沸反盈天。表叔家是知识分子,高级知识分子。表姐找了一个工人,明显的门不当户不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表叔自己崇尚学问,他一定要女儿找一个有学问的人,硕士或者博士。 我当时对这一点很不以为然。多年之后,我已认同了这种价值观念,我觉得表叔的想法是正确的。 青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爱情就是一切,有了爱情什么都可以克服。但无数的事实表明,不同阶层联姻是悲剧的。这悲剧不仅对门户高的一方,对门户低的一方更是。 但在当时,从表叔他们的谈话和行为中,我敏感的心,逐渐触到了等级差别坚硬的核。 在家里时,繁重的体力劳动,繁杂的家务,鸡鸭牛羊,整天埋怨没有时间读书,没有功夫写作,来到这里,有了大块大块的时间,我却读不进、写不出了。 中午,表姐不回来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沿着山城,一条山沟一条山沟转,或者爬到山上,在公园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柔和的夕阳照在我身上,大地十分平旷,温和平静的气氛簇拥着我,然而我却感到空虚、惶惑,一种身居异乡的感觉包围着我,使我难以平静。我的心飞回故里,飞到我亲爱的人身旁。 下雨天,我打着伞,在街上慢慢走,二堰,三堰,四堰,五堰。雨点滴在伞上,也滴进我的心里。 傍晚,门前池溏边,总有许多拿着拈网的人们,在水边拈青蛙。我坐在埂沿上,呆呆地看着,他们的欢乐,他们的惊喜。我是一个异乡人,我不属于这个城市。 那青青的杉树,那连天的芳草,那火红的夕阳,都使我忧伤,都使我无端地落泪。 一个星期天,表姐到武汉去了,我一个人不想做饭,就上街买那种6分钱一个的饼。我慢慢咀嚼着,一点一点咬,仿佛咀嚼我的忧伤,品尝我的孤独。那种6分钱一个的饼,很好吃,很实惠,我现在还记得那种特有的香味。 每天,表姐上班后,我一个人空对着四堵白墙,心里充满恐惧。这个城市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没有一件事与我相关。我思念家乡,思念亲人。 夏日的午后,寂静异常,连空气都不曾流动。窗外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叫卖声:“冰棍——雪糕——绿豆冰棍!”屋子里的我,正好读到莱蒙托夫的诗“高加索”: 虽然命运在那朝霞般的岁月, 南国的峰峦啊,就使我与你们分离, 但只须来过一次,便终生铭记: 犹如我爱故乡的甜美的民歌, 我爱高加索。 在我童年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但仿佛是,在嫣红的日暮时分 那草原向我重复熟稔的声音。 因此我爱丛山间的千峰万壑, 我爱高加索。 山谷啊,跟你们一起我真快乐, 五年逝去了;我总在怀念你们。 在那里我见过一双绝妙的眼睛; 心中悄声低语,当想起那秋波: 我爱高加索!...... 一种无名的忧伤袭上心头,我的泪马上涌流下来。家乡的草,家乡的竹林,这时候想起来都是那么亲切,那么遥不可及。 以后的每天中午,“绿豆冰棍”的声音都会准时传进耳膜,它和高加索,和正午的寂静,还有白房子,一齐构成了这个城市夏天的记忆。 表姐的生活有目标有奔头,她每天忙着上班,排版划图,忙着上电大,考试,还忙着谈恋爱,还准备考新闻系。她的眼前虽然很累,但前景很可观。而我的生活呢?除了寂寞,便是空虚和茫然。 表叔对我的初步设计是,边读书边写作,虚心请教一些老师,逐渐发表一些作品,创出一条路,以后即使回到农村,也可以继续写作。 这期间我也写了不少东西,邮给表叔修改,也让表姐拿到报社去。但他们说,缺乏光明的尾巴。表姐说,农村土地下放了,农民的日子已经好过了,你写得东西还是那么悲观,沉重。怎么发表呢?我心里说:是的,土地下放了,农民有吃的了,但农村依然贫穷、依然愚味和落后。我写的作品是:“韩二婶的小儿子前几天得病死了,扔在医院的后坡上。韩二婶夜里做梦,梦见儿子又活过来了,第二天一早逼着韩二叔前去看,让他把儿子拾回来”、“老队长不久前得了癌症,送到西安看病。人家医院不接受”、“会计家的房子盖在崖根。地基已经下好了,但他偷偷往后挪了一米。结果崖塌了,儿子和侄子被埋在土下,压死了”。 也许从我的诗文里,表叔和表姐以为我是单纯的,朴实的。他们不知道在我憨厚的外表下,脑子里已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已读过《红与黑》,读过《叶甫盖尼·奥涅金》,读过《忏悔录》。我崇拜的偶像是于连,是雪莱,是拜伦,还有我们家乡一个脸颊削瘦、长发紊乱的诗人。对那些诸如《耧铃叮当》《芝麻开花节节高》之类歌颂农村的作品,我不屑一顾,更写不出。 我们互相之间都感到一种隐隐的失望。在我的心目中,知识分子应该是很高雅的,很脱俗的。但表叔也发脾气,也和表婶吵架,也骂儿子,也絮叨。在表叔的心目中,农村姑娘应该是心灵手巧,纯朴善良,很听话的。他不知道我还那么笨,还思想叛逆。有一次表叔惋惜地对我说,丫头,你要是手巧一些,我有些朋友都是市里的领导,你要是在他们家服务一段,服务好了,他们会给你找工作的,那么婚姻问题户口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可惜你不是这块料啊。我心里倔倔地想,我才不去伺候他们呢。虽然我也渴望逃离农村,但我隐隐约约觉得,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一个工人丈夫,一份工作,一个城市户口。我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但我要的决不是这些。 现在想来,表叔对我的失望和我对表叔的失望,都是正常的。书信里的人和作品中的人,毕竟只有单面。而不管是伟人名人还是凡人,都是多面性的。真正生活在一起,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行为方式,甚至一些细微末节,都会生出碰碰磕磕的矛盾。何况城乡这两个巨大差异环境中塑造出来的人?唯其如此,也才是真实的。 表姐给我的钱,如果不买书,用于日常开销是足够了,但我还要买书。家乡的诗人给我邮来一份书单,让我为他搜寻以下书籍: 《诗学》亚里士多德--2本, 《美之根源及性质的哲学研究》狄德罗--2本, 《美学》克罗齐--2本, 《生活与美学》、《美学论文选》车尔尼雪夫斯基--2本, 《艺术哲学》丹纳, 《柏拉图文艺对话集》, 《唐璜》拜伦--2本, ...... 这些书高深莫测,和我的水平大不相宜。表叔说,大学里搞文艺理论的研究生才读这些呢。但我崇拜诗人,他看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我也要高深起来,我也要生吞活剥这些。我就经常跑书店,陆续为他购到了一些书。但有的书,在当时的十堰也是很稀缺的。除此,我还买了《诺贝尔奖获者作品集》《骑鹅旅行记》《傅雷家书》等。 十堰的讯期还没过,我就要求回家。开始,表姐让我再住两个月,后来又求我陪她到七月底,到那时她考试完毕我再走。但在我一遍一遍的念叨下,表姐也烦了。 7月25日早上,表姐把我送上火车,她千叮咛万嘱托,生怕我到路上让人拐跑了。 火车开动的那一刹,望着表姐孤单的身影,我的泪哗一下流了下来。 我回来了,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但我感觉自己已经变了,我的灵魂已崩溃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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