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大雪飞扬

                                                           牛

    天明老汉赶着牛下来的时候，刚好碰见水生赶着他们家的那条犍牛去河边饮水。水生是个没大没小的人，见了谁都爱开几句玩笑。水生说：“天明老汉，最近吃了媳妇子的馒头了，放牛这样勤，牛膘长得这么快！”天明老汉说：“去你的那张臭嘴，谁吃媳妇子的馒头还说不准呢！”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唠叨着，两条牛却早已跑到一块去了，水生那条犍牛都爬上了天明老汉那条牛的后臀。两人慌忙中赶开了牛，牛却恋恋不舍，依旧往一块儿凑。两人一前一后错开来，赶着牛往河边走，水生说：“天明老汉，你们这条牛寻犊了，该配一个了。”天明老汉说：“虎娃说他过两天就回来了，回来了让他去配！我都这么老了，赶不到配种站了”水生说：“不会叫你媳妇子去配！虎娃回来，牛过了发情期，就配不上了！”天明老汉打了一鞭子牛，狠狠地把一口痰唾到了地上，没了言语。

    天明老汉把牛赶到家门口时，看见双喜笑眯眯的从自己家里走了出来，嘴里还哼着什么歌曲，大概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险些和自己家的牛碰到了一起。天明老汉希望自己家的牛一下子撞过去，把这狗日的肠子给掏出来。但让天明老汉是失望的是，自己家那条牛见了人却自己慌了，给双喜让开了路，让这狗日的就这样走了。天明老汉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牛，正要吐出一口痰来，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那口痰给咽回去了。他强打着笑脸，回头叫了声：“主任”。双喜此刻才像发现了天明老汉一样，回过头看着天明老汉，嘻嘻笑着。天明老汉说：“主任，我给你们说的五保户，给我批了没有？”双喜搓着双手说：“你这事情，我们正在讨论。大家不同意啊，你有两个儿子，批五保户大家不同意，我还在争取！”天明老汉赶着牛进了院子，看见自己的儿媳妇正痴呆呆的站在院子里，似乎在回味什么美味，双颊上还有着一片醉红醉红的红晕。看着儿媳妇那种骚情的样子，天明老汉就没有好气，他又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牛屁股，骂道：“他妈这死牛，成天只知道发情，连时间也不选择！”儿媳妇一甩门帘走了进去。

    天明老汉给牛拌了草料，就去厨房找吃的东西，放了一早上的牛，他已饥肠辘辘了，但厨房里却冰锅冷灶的，儿媳妇还没有动过火呢。擀板上只有一大块干硬的馒头。天明老汉没好气的走出来，站在院子里叫儿媳妇：“金莲，怎么还没有做饭？”儿媳妇换了一幅笑脸走出来，笑嘻嘻的说：“爹，咱们家就咱们两个，我忙了一个早上，没顾上做饭，不是还有馒头吗，凑合一顿吧！”天明老汉看见院子里放着一个大洗盆，里面泡着许多衣服。天明老汉记得早上自己赶着牛出门的时候金莲就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泡那些衣服，现在那些衣服还在盆子里呢。“你忙，你忙你妈的屁着呢！”天明老汉想骂一句，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就嘟嘟的出了门。

    天明老汉就走出来站在门口。肚子里却是越来越饿，就去找大儿子大虎，大虎全家正在吃饭。大虎全家看见父亲走了进来，忙让座。大虎说：“爹，你吃了没有？”天明老汉没好气的说：“我吃了，吃了一肚子气，现在还饱饱的！”大儿子大虎就指使大媳妇端来了一碗饭，天明老汉却不吃饭，开口就对儿子说：“大虎，你是老大，给我安排一个去处吧，老二家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呆了！”大虎吃惊的看着父亲，说：“这狗日的又不给你饭吃？”天明老汉说：“不光不做饭，还骚的要死，我呆在那个家里，一天都呆不下去！”大虎为难的看着父亲，说：“我们分家的时候，把我妈分给了我，把你分给了老二，你的东西都在老二家，老二回来了，怎么说我呀，说我要抢你，抢分给你的地！再说，你来了，谁给老二耕地，谁给老二放牛？我接收了你，老二能放过我，老二媳妇能放过我吗？”天明老汉没好气的坐着。大虎又说：“爹，老二不在家，老二媳妇的毛病咱们大家都知道，你知道了，就装作没有看见，不就没事情了。家里没了男人，谁家里也保不定有这样的事情！”天明老汉骂了一声：“没想到，我这一生就生出了这样两个怂包！都滚你妈的蛋！”饭也不吃，就出了门。

    天明老汉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儿媳妇金莲和女儿小花两个正亲亲热热的在一起吃饭、说话。金莲慌忙走下炕来，笑着说：“爹，你到哪儿去了，我做了饭，到处都找不见你！”天明老汉说：“我吃过了，吃得太饱了！”金莲难堪的站在那儿，回头给小姑子小花说：“你看，爹总是这脾气，我不就是饭做得迟了一点，就给人发脾气！” 小花也说：“爹，你怎么能这样啊，我嫂子对你可好着呢，人家不是给你做了饭，我来的时候，她还念叨找不见你呢！”天明老汉没好气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下午放牛的时候，女儿小花拿着一块大饼找到了天明老汉，看看四面没有人，小声说：“爹，是不是，我嫂子又没有给你做饭？”天明老汉说：“做了，我也吃了，吃得很饱！”小花说：“爹，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们一问你就发脾气！我一回来就看见气氛有点不对，我嫂子正为什么不高兴呢，见我来了，才堆起了笑脸，才做了饭。她对你不好，我们都知道。但为了你好，我们还得讨好人家，有什么不对，我们也装作不知道。我们和她一闹，翻了脸，你还能在那个家里呆下去？我嫂子有什么不对，你也担待一点，别和她过不去！”天明老汉拉着女儿的手说：“小花啊，你说，爹该怎么办？你二嫂子就那个样子，一点脸都不顾，我在那个家里一点儿都不想呆了，可你大哥也不愿意要我！我想来想去，还是一个人过好啊！”小花也为难的说：“我说你过不下去，就到我们家吧，可我们家也有两个老人，再说了，我家那口子也不愿意，说有两个儿子，哪儿有女婿养老的道理！”

    吃了晚饭后，天明老汉就去找村支书大明。天明老汉本来要去找村主任双喜的，双喜还是他不出五服的侄子呢，但想到双喜和自己儿媳妇那种不明不白的关系，他就不愿意去了。他去找村支书大明。他一进门就对村支书大明说：“大明，我要求办的五保户，你们替我考虑了没有？”大明正在抽烟，他吐出了一个烟圈，得意的看着那个烟圈慢慢的散尽，笑着说：“我说大叔，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五保户不是谁人想办就能办的；人家那是专门针对没儿没女，没人伺候的老人办理的，你说，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啊，除非你没了儿女！”

    第二天，天明老汉就骑着自己那条牛去乡派出所。天明老汉的身子在那条大肥牛的身上摇晃着。见了的人就说：“天明老汉，越活越年轻了，都骑到牛背上去了！”天明老汉说：“我赶着它放了这么多年，今天就得它辛苦一会了!”让天明老汉奇怪的是，这头平时性格很倔的牛今天却变得很温顺，他几乎没有任何的驱赶，牛居然驮着他一路向街上走去，连低头啃一口青草也似乎没有兴趣。

    到了街上，到了配种站的门口，牛却不走了，一个劲的往里面钻，幸亏配种站的大铁门关着。天明老汉就从牛背上下来驱赶牛，牛却一步也不走了。天明老汉就把牛拴在了配种站门口的一棵大柳树上，自己向派出所走去。

    派出所空空荡荡的户籍室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坐着玩电脑。天明老汉进去，头都没抬。天明老汉不知该怎么办，他咳了一声，那姑娘才抬起头来。姑娘问：“大伯，有什么事情吗？”天明老汉搓搓手说：“我想办一个五保户，可我有两个儿子，人家村里不给我办，能不能把我的户口从我儿子哪儿提出来，就当我没有儿子一样！”姑娘惊讶的看着老汉，说：“这户口不是你要提出去就能提出去的，你怎么会有这想法！”天明老汉知道糊涂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年轻姑娘，就问：“你们所长呢？我找所长说去。”姑娘更加糊涂了，就指了一个门，说：“自己去看看吧，我们所长可能下乡了！”天明老汉果然去敲那扇门，却始终没有人出来。就非常扫兴：“我怎么这么背运，偏偏就遇见了这样一个姑娘，要找所长，所长又偏偏不在。”

    天明老汉就去找自己那头牛。但那头牛比刚才还倔，站在配种站的门口哞哞叫着，任凭天明老汉怎么拉都不走。配种站里走出来了一位比自己的儿媳妇还年轻的女人，女人笑着，一边打开铁门，一边说：“老汉要配种啊！”天明老汉刚要说声：“不！”牛却挣脱缰绳，冲进院子里去了。那女人打开自己家的圈门，一条健壮的公牛就跑了出来。两条牛做起了自己的爱情游戏，那女人站在旁边看着，天明老汉却羞得抬不起头来。两条牛做完爱情游戏，都安分了下来，天明老汉就去牵自己家的牛。刚走了两步，那女人却大叫起来：“老汉，你还没有给我钱呢！”天明老汉站在那儿，摸了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摸出来。就窘迫的对那女人说：“闺女，我今天来忘了拿钱了，改天我让人给你带过来！”那女人就朝房子里大声的叫，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一看天明老汉，笑着说：“这不是天明大叔吗？你们村子我是知道的。这次没拿钱，下次带过来也可以。”天明老汉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拉着牛要走，却发现派出所的张所长手里提着一颗麻将匆匆往房背后走去。天明老汉想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就放开牛，等张所长解完手过来。到房子门口，张所长还在系裤扣，却被天明老汉堵住了。天明老汉说：“张所长，我找你有点事情！”张所长系好裤子，看看天明老汉，笑了笑说：“你不就是王村的天明叔吗，你家的大虎和虎娃我们都熟悉，我还去过你们家呢，说，有什么事情，侄子帮你解决！”天明老汉就把自己想要和儿子分户口的事情说了出来。张所长哈哈笑着说：“天明叔，你老怎么越老越糊涂啊，有两个儿子，还要办五保户，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把你的户口从他们的里面分出来，可你还是有两个儿子呀！有儿子的人是不能办五保户的。人都像你一样，老人们不都把自己的户口和儿子的分开来，都办了五保户？”说完，没等天明老汉说什么，所长就钻进屋里去了，麻将声又响起来了。

     过了几天，人们看见天明老汉在村口一片地里打土坯。有人就问：“天明老汉，你在干嘛？”天明老汉说：“没看见我在打土坯吗？我要给我盖一间草房子！”大家说：“和儿子住的好好的，干嘛要分出来？”天明老汉没有了言语，只是低头干自己的活。

    女儿小花来了，看见父亲那个样子，哇一声哭了，说：“爹，你要干什么？”天明老汉说：“哭什么哭，没看见我在干嘛！你们不管我，还不许我分出来？”

    儿子大虎来了，大虎唬着脸，说：“爹，你怎么就这么倔啊，你在老二家住着，人家也没有赶你，你这样做，不是成心让我们脸上下不来吗！”

    二儿媳妇金莲来了，一来就站在那儿又哭又吼：“爹，你说，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这分明是在赶我们，说我虐待你！你要这样，我和虎娃就搬出来，你一个人住进咱们家院里去！”

    天明老汉喘着粗气，看着儿子、儿媳和女儿。他突然恼怒起来，几脚就把刚才打好的土坯打翻到地上去。

    天明老汉又赶着那头牛去放，碰见的人都说：“天明老汉，牛越长越壮了啊！”天明老汉嗬嗬笑着，说：“是啊，是越来越壮！”

    但突然有一天，吃了晚饭，还不见天明老汉回来。大家就去找，发现天明老汉摔死在一个崖的下面。牛像发疯了一样，在老汉的周围哞哞的咆叫着。有人揣测是赶牛时，不小心摔了下去的。

    虎娃也迅速的用电话被大家从打工的地方叫回了家，大家就商量给老汉办丧事。大虎哭泣的说：“咱爹，拉扯咱们长大不容易，吃了一生的苦，这丧事不能办得太寒酸！”虎娃也说：“我不在家的日子都是爹照看着我的家，今日离去让人心酸！”女儿和两个儿媳妇长一声“爹”，短一声“爹”，哭个不止。于是大家就商量，把那头牛宰了，替父亲办丧事。王村是一个偏僻仡佬里的小山村，人家办丧事从来都简，哪有杀了一条牛给老人办丧事的。这丧事就办得很红火。村里人也说：“你看，人家兄弟办得丧事，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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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10-5-16 21:12 编辑 ]

曾经沧海

抢沙发，慢慢品读。

邱天

很沉重的话题，读了，很让人伤心。天明老汉养着俩儿子、一闺女，却囔着要办五保户，老人最终摔死悬崖，将主题升华了。子女的不孝顺的题材，这篇有新意，是好小说。

精华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16 16:36 发表
很沉重的话题，读了，很让人伤心。天明老汉养着俩儿子、一闺女，却囔着要办五保户，老人最终摔死悬崖，将主题升华了。子女的不孝顺的题材，这篇有新意，是好小说。

精华鼓励！

生活味儿浓，人物形象鲜明，很有现实意义。支持精华。

刘满园

提起。

天下为公

大雪这一篇，以《牛》为题，多重寓意。不光指牛，还可以想到人。
牛有自己的追求，人呢？
作品不难看到，作为有生命的东西，都应该是平等的，但事实上，不是怎样。
耐嚼的作品。
支持精华。

芳香碧丝草

看了，无言！不看僧名看佛面，毕竟老人给了自己一个男人，给了自己一个家，不懂得感恩，不懂得孝敬，还风流成性，真不知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语言流畅，人物刻画栩栩如生，情节动人，是篇不错的小说！学习！
问好朋友！

大雪飞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16 16:36 发表
很沉重的话题，读了，很让人伤心。天明老汉养着俩儿子、一闺女，却囔着要办五保户，老人最终摔死悬崖，将主题升华了。子女的不孝顺的题材，这篇有新意，是好小说。

精华鼓励！

谢谢邱班的阅读和鼓励

大雪飞扬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5-16 20:20 发表

生活味儿浓，人物形象鲜明，很有现实意义。支持精华。

谢谢满园版主的鼓励和阅读

大雪飞扬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5-17 09:17 发表
大雪这一篇，以《牛》为题，多重寓意。不光指牛，还可以想到人。
牛有自己的追求，人呢？
作品不难看到，作为有生命的东西，都应该是平等的，但事实上，不是怎样。
耐嚼的作品。
支持精华。

谢谢为公版主的阅读和鼓励

大雪飞扬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10-5-17 11:54 发表
看了，无言！不看僧名看佛面，毕竟老人给了自己一个男人，给了自己一个家，不懂得感恩，不懂得孝敬，还风流成性，真不知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语言流畅，人物刻画栩栩如生，情节动人，是篇不错的小说！ ...

谢谢碧草的支持和鼓励

邱天

原帖由 大雪飞扬 于 2010-5-17 12:45 发表

谢谢邱班的阅读和鼓励

别客气！

也提要求，希望能多点评其他朋友的作品！谢谢！

五十弦

读到老汉死去，唯有一声叹息。

大雪飞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17 13:12 发表


别客气！

也提要求，希望能多点评其他朋友的作品！谢谢！

谢谢邱班的提醒。有时忙顾不上看大家的作品，最近两期我可是篇篇没拉，都认真拜读并写了自己的浅见。问声邱班，棋室里怎么不见你的身影啊？咱两什么时间战一棋？

大雪飞扬

原帖由 五十弦 于 2010-5-17 13:25 发表
读到老汉死去，唯有一声叹息。

谢谢朋友的阅读，你最近的两篇小说都不错，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