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壁虎

雪中侠客

　　城市里的壁虎

　　文   雪中侠客

　　一

　　刘大锤又蹲在工棚里观察起那只断了尾巴的壁虎了。

　　这只皮肤滑溜溜、冰凉凉的小东西被他倒提着尾巴，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尾巴突然脱离身躯，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不规则的抛物线之后，摔在了地面上。小东西挣扎着爬起来，一溜烟钻进工棚角落里的缝隙里去了。

　　“还以为它死了呢，没想到溜得比贼还快。”刘大锤手里还残留着那条脱离小东西身躯的尾巴，像一个小小的少了下面那个点的感叹号。

　　“你懂个锤子，那可是壁虎啊，掉了尾巴又不会要了它的小命，隔几天又会长出来的。”同住一个工棚的老莫喝掉碗里最后的大半碗酸汤，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说。

　　刘大锤原名刘世发，“刘大锤”这个绰号是工友们给他取的。这个绰号的来源有两个版本：一说，有一次工地上的铲车将一根硕大的钢筋拖弯了，恰好堵住了通道，工头高大强让大家用锤子把钢筋砸掉，好疏通道路。刘世发二话不说，拎着工地上的锤子就开始抡，那铁锤足有五六十斤重，在他的挥舞下就像一根灵活的鞭子，很快就把钢筋砸断了，工友们就戏称他为“刘大锤”。另一说，刘大锤这个诨名的来源老莫功不可没。老莫来自四川，口头禅就是“你懂个锤子。”，工地上多是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老爷们儿，背井离乡，老婆没在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发了工资免不了要去红灯区“花街”找乐子。每次工友们一脸内容丰富地邀请刘世发时，刘世发总说：“不去，不去，要去你们去就好了，莫要找我。”老莫就会调侃他：“你懂个锤子哦，花街的娘们儿可得劲了，不去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多安逸。”说得多了，工友们就开始管刘世发叫“刘大锤”了，反而将他原来的名字给淡忘了。

　　其实，眼见着工友们在领了工资之后直奔花街，回来后一脸满足的样子，刘大锤也眼馋。可是，他不想把钱花在那些女人们白花花的肚皮上，他的钱要寄回老家去给老婆，那可都是救命钱。在工地上拼死拼活挣来的钱，一两个小时就全部像水一样流进女人们的口袋，太不划算了。

　　可是，那档子事儿爬进脑子里的时候，也确实是让人备受煎熬。那群老爷们儿可以去红灯区找乐子，刘大锤只能伸出右手，下意识伸进被窝里，引诱着那股液体流淌出来。一边觉得龌蹉，一边享受着这种“龌蹉”带来的快感。

　　有一次工棚里的小孙过生日，几位工友喝得醉醺醺的，又刚发了工资，老莫就怂恿小孙带上刘大锤，说一定要让他开开荤，破破戒。大家乘着酒兴，齐声叫好。刘大锤不肯去，工友们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将他按住，丢进一辆的士，直奔花街而去。

　　那天晚上，他们去了一家叫做“春暖花开”的发廊。在花街，这样的发廊隔个几十米就有一家。老板娘将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叫到面前，让他们挑选。工友们熟门熟路地牵走了中意的姑娘，猫着腰钻进那些幽暗的房间。最后，就只剩下小孙和刘大锤了，小孙拍拍他的肩膀，让他选一个。刘大锤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小孙不得不妥协，说，我给你挑一个吧，他为刘大锤条了一个穿着超短裙，胸部丰满的。姑娘说，走吧，帅哥。刘大锤像牵线木偶，跟着姑娘走向一扇挂着帘子的门，小孙冲他挥挥手，笑着说，大锤，玩得开心点，回来记得分享经验。

　　姑娘掀开帘子，把刘大锤领进了一间狭窄的屋子。身后粉红色的帘子无声垂落，刘大锤心砰砰乱跳起来。也许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屋子里透着一股霉湿的味道，借着昏暗的灯光，刘大锤在角落里看到一张双人床。姑娘将手搭在刘大锤的肩膀上，将他推倒在了床上。刘大锤挣扎着，小声说，这样不太好吧？姑娘笑了，大哥，这有什么不好呢？好得很！说着，摸出一个安全套，开始伸手拉他裤子上的拉链。刘大锤赶紧按住她的手，姑娘明显不高兴了，语气里带着催促，大哥，你别磨蹭了，我赶时间呢。刘大锤低声问，多少钱？姑娘暧昧笑着，包夜600，快餐200。刘大锤一下子坐起来，推开姑娘，猛然冲了出去。

　　后来，每次说起这件事儿，工友们都笑了，笑容意味深长，那声音让刘大锤感到刺耳，可是又不得不面对工友们的嘲讽。老莫说：“他就是个锤子！”工友们又开始起哄：“对，他就是个锤子。”而那一刻，刘大锤又想起老家的妻子来。庆幸着自己守住了最后的底线，也庆幸着自己最后的抉择。

　　想起老家病怏怏的老婆，刘大锤心里一阵难过。刘大锤记得和她结婚之后在家种了几年的庄稼，收成好的时候，一家子还有余粮，收成不好的时候，一家子就眉头紧锁，有了两个孩子之后，老婆的眉头更拧得像根麻花，愁得不行。促使刘大锤来工地打工，还得从他老婆的事儿说起。生活窘迫归窘迫，好在两口子都算勤快，硬是在一亩三分地里刨出一家人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年种玉米，刘大锤老婆一个不小心，锄头铲着了脚趾，两个人开始都没当回事儿，回家用药酒擦了擦之后，过两天又开始下地干活儿了，谁知道大概过了一年，老婆的脚趾忽然有疼了起来，刘大锤带着老婆去了县医院检查，医生确诊说，当初伤口没有处理好，得了破伤风加脉管炎。医生还说，现在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得切掉半个脚掌。当时刘大锤和老婆都蒙了，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怎么好端端的，因为一个脚趾头就要切掉半个脚掌呢？于是，两个人又去了省里的医院检查，结果还是一样，没办法，只能听从医生的建议：锯掉半个脚掌。做手术的前夜，老婆躲在被子里，哭了。刘大锤宽大的手掌将老婆揽进怀里说，放心吧，我养你。

　　手术之后，刘大锤就在村里人的介绍下来到了凉城这家建筑公司，开始在工地上上班了。工地上的活儿很苦，也很累，有时候要加班加点赶工期，就更累了，可是，收入还不错。每个月刨除生活开支，能挣四千多，刘大锤除了买点烟抽的钱，都悉数寄回老家了。老婆锯掉脚掌之后，成了货真价实的瘸子，一夜之间，她瘦了，整个人仿佛小了一号。但万幸的是，她还能歪歪扭扭下床走路，虽然干不了重活儿，好歹还能帮着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

　　一年多了，生活虽然艰难，但还能勉强苦撑着走下去。可是，潜藏在体内的病菌并没有轻易放过刘大锤的老婆。那些病菌偷偷往腿上爬，悄悄的转移了。从半个脚掌到小腿，疼痛、化脓到渐渐干枯，开始散发出恶臭的味道。大概在两年前，刘大锤带着老婆又一次光临了省城医院。医生说，病菌转移了，得锯掉小腿。医生还补充说，病菌非常顽固，截肢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不排除病菌继续上移的可能。医生还作了个形象的比喻：就像一棵缺少水分的树，会一截一截地干枯，谁也没有办法，只得一截又一截地锯掉。

　　手术之后，刘大锤的老婆就只能靠着拐杖走路了，又成了货真价实的铁拐李。她一下子垮掉了，原本黑油油的头发中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些刺眼的银白色，她变得弯腰驼背，又瘦又小，整个人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小了一号。那个被村里男人羡慕的俏媳妇儿如今已经完全是另一幅光景了。

　　刘大锤去年出门打工，几乎永远失去了老婆。如果不是赶得快一些，老婆就死在那瓶准备用来杀虫的农药上了。那时候，她是真的不想活了。背着丈夫，她一瘸一拐来到村东头那条小河边，准备喝掉农药之后，再滚进河水里，一了百了。可是，天不遂人愿，也是命不该绝，喝掉农药后，她正准备跳下去，被去河边抽水灌溉的本家三叔发现了，这才救了下来。

　　在医院里，洗了胃，又睡了一天一夜，她才苏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夫妻两人抱头痛哭。刘大锤揉着老婆的头发说：“你怎么想不开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走了我就没有老婆了，两个孩子就没有娘了啊！”，老婆也是泣不成声，她说：“医生这是给我下了死亡证书了啊，病菌还在不断上移，不断扩散，难道我要锯掉屁股，再锯掉腰吗？”说完，又呜呜呜哭起来，哭得刘大锤心如刀割。好在那次之后，老婆没再寻死觅活，就这样苟活了下来。

　　如今，刘大锤已经收集了五条壁虎的尾巴了，那些脱离身躯的尾巴被他装进一个玻璃瓶里。工地上的壁虎很多，每到夏季天气热的时候，壁虎就会从闷热的墙角爬上墙面，他会捉住他们，倒提着小东西的尾巴，直到小东西挣扎着卸掉尾巴，逃掉，没几天又看到它们大摇大摆爬出来，又被刘大锤捉住……

　　工友们都说刘大锤变态，居然有这种恶趣味，而刘大锤也说不清楚自己为啥迷恋这样的游戏，有时候刘大锤想，自己是真的羡慕这些滑溜溜、冰凉凉的小东西，即使是断了尾巴，还那样坚强地活着，如果人也能像壁虎一样，某个部位断掉了，又能长出新的来，那该多好？

　　春节临近，工头开的工资不低，春节期间在工地上看守，一天可以拿400块，可是，即使是这样大的诱惑，还是抵挡不住回家的诱惑，工友们都收拾东西回家了，工地上一下子空了下来。最后是刘大锤选择留下来看守工地。刘大锤盘算过：过年七天，每天400，那干七天就定平常半个多月的工资了，如果回家过年，来回路费得花掉两千多路费，还不包括其他花销，这样的选择，也省下了不少钱。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漂浮着漫天沙粒。黑色的苍穹下，一场大雪如鹅毛飘来。刘大锤虾米一般走着，目光追逐着工地上一堆堆钢筋、水泥、砖头、沙子……最后，又在工棚里的墙面上停下来，他试图找到一两只壁虎，可是，那些小东西似乎是冬眠了，整个冬季他都没见到它们的踪影，也许，它们也怕冷吧，谁知道呢，也许，过了这个冬天，春暖花开的季节，它们又会爬出来的。

　　过了冬天，春天也就不远了。

林小白

人生如戏，往往多悲剧。小人物的命运尤其如此。刘大锤的命运何尝不是如此：妻子的病，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好在我们看到了人性善良的光辉，看到了希望，那怕这希望看起来有些渺茫，但有希望总是好的。
PS：小贩这是抛砖引玉，带来这么多“壁虎”。这一篇，感人至深，推荐阅读

黯夜幽蓝

很接地气的一篇文章。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和困苦，让人们不得不远走外出找活路。现实生活中很多刘大锤，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只能像城市里的壁虎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觅食。

莹莹子期

哇，又一篇壁虎出现了，我先接着。问好，老师

雪中侠客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4-14 20:13
哇，又一篇壁虎出现了，我先接着。问好，老师

感谢文友提读，看到小贩老师、房源老师写的，就狗尾续貂，写了这篇，多批评

雪中侠客

黯夜幽蓝 发表于 2019-4-14 20:09
很接地气的一篇文章。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和困苦，让人们不得不远走外出找活路。现实生活中很多刘大锤，他们 ...

感谢文友提读，还望多指点

雪中侠客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4-14 19:37
人生如戏，往往多悲剧。小人物的命运尤其如此。刘大锤的命运何尝不是如此：妻子的病，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精 ...

感谢林版提读，还望多批评指正

小平_gMTT8

      不错的一篇小说，好就好在能用进城打工仔自己的话讲述自己的故事，读起来有亲切感，既避免了云天雾地，洋洋洒洒数万言，无果而终，一片浮云，浮云一片，又克服了富人怜穷汉的感情脱节，增加了可读性。
     赞许之后谨提两点小建议：
     1.去掉收集壁虎尾巴小段，此段无实际意义，虽无伤害之心确会给读者造成“虽同命相怜，却同命相残”的情感错觉。
     2.末尾结束段，最好不要写“屋外鹅毛大雪，进屋想起看壁虎的低级错误”，因为再笨的人也不会想到冬天看壁虎，再说这样写也脱离了感情的真实性。文章结尾点亮主题的想法很好，可以换个方法比如：冬天已过，春天还会远吗？蛰伏在城市里的小壁虎啊，也许和我一样期盼春天！      以上个人浅见仅供兄弟勘酌。

小贩

雪中侠客是小白还是小黑？
以后写同题一起写哈！

雪中侠客

小贩 发表于 2019-4-16 20:57
雪中侠客是小白还是小黑？
以后写同题一起写哈！

哈哈，小白是我老师了，我跟着大家学习。小贩老师好

林小白

加精理由：城市里的壁虎，也是城市小人物生活的一种折射。他们生活在城市的边缘，属于边缘人物，常常被人们所忽略。然而他们也是让人揪心的一个群体，他们有血有肉，有故事——就像小说里的刘大锤。他爱她的妻子，省吃俭用，克服内心欲望之火的燃烧，他多希望自己的老婆像壁虎一样，即使断了尾巴也能继续坚强活下去。读来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