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头上有青天

徐得荣

       平民头上有青天
　　文/老榆木

　　天上繁星点点，我却看不见一点星芒，看见的只有被车灯切割成两瓣的暗夜，那条明亮的光柱在深邃的夜幕中穿过，路边两排桔黄色的萤光模块飞速后退着，我有点晕眩的感觉，于是闭上了眼睛。
　　
　　好累啊，我马不停蹄地一口气跑了北京、天津两座城市，总行程一千多公里。对我这个经办了无数大要案的老法官来说，一桩离婚案本不是什么淘力气的活，只用调解一招就能轻松拿下，根本不用开庭，但这次例外，我感觉这个案件的背后，有着极其复杂的背景，在复杂背景的背后，又隐藏着一个可怕的阴谋。也正因为我对这起简单的离婚案产生了怀疑，产生了浓厚兴趣，因此迟迟没能结案，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必须搞清楚我为什么变得如优柔寡断，必须查清楚我一直结不了案的原因。我曾怀疑过自己：李明阳，你还是那个阅案无数经验丰富而被人称道的李明阳吗？
　　
　　总算不虚此行，我拿到了一些极为重要的证据，连以前我收集到的其它证据，我认为完全可以结案了。
　　
　　月前，原告的律师私下和我商谈了几次，闪烁其词地让我关照一下这个案件，说受害人很可怜，长期遭受家庭冷暴力，被新婚丈夫折磨得死去活来，差点跳楼自尽。他还给我提供了一组原告被打的照片，一个十分漂亮的脸蛋上伤痕累累，红肿青於，脖子上胳膊上有十几条手指划过的抓痕，血糊淋漓。我说，丘律师，咱俩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公务上咱俩是合作伙伴，在私下里咱俩是无话不谈的深交，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公正处理这起离婚案件的。丘律师笑了，说你老哥我相信，要不你怎么会被授予“山西省劳动模范”？要不你怎么会被市里连续三年评为“全市十大感动上党人物”？
　　
　　隔天，丘律师领着原告又敲开了我家的门，那是个乌云遮天阴沉沉的夜晚，新闻联播刚结束不到二十分钟。我第一次见到原告本人，她有点羞涩，怯生生的，眼里夹着泪花，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的心砰然一动：好漂亮的一个女子，身材高桃，凸凹分明，肤色白皙，脸型非常好看，好看到我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词句形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睫毛一眨风情万种。好像刚刚哭过，脸上的泪痕尚在，活脱脱像春雨洗劫过的三月桃花。只不过，与丘律师给我提供的照片对比，脸上那些伤痕完全消失不见，看到的，只有容光焕发。
　　
　　丘律师说，她就是受害人唐娇娇。
　　
　　李庭长，你喝水。唐娇娇人还没坐下，还没等我喊内人伺候，便款款走到茶几前，从茶盘里拿了两个水杯，然后到饮水机上冲了一杯茶递了过来，完了，又给丘律师冲了一杯说，叔你也喝点。
　　
　　我的心里又砰然跳了一下：这是在我家，你可是第一次来我家呀。
　　
　　自然，唐娇娇免不了流着眼泪把她的新婚丈夫控诉了一番。
　　
　　丘律师和原告走后，我突然发现，在原告唐娇娇坐过的沙发上，扔着一个鼓囊囊的牛皮大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有厚厚的一缧百元大钞，粗略估算，应该在万元以上。这俩什么人？把我当猴子耍啊，啧。我转身追了出去，丘律师的车子刚好发动着还没起步，我把信封从车窗玻璃的缝隙丢进去，有些不高兴地说：老丘，你想干吗？
　　
　　丘律师似乎一脸的茫然：老李，这不是我的啊。我冷冷地说：我知道不是你的。我指了指副驾座上的美女说：是她的。
　　
　　时隔两天，被告在他母亲的陪同下也来到我家，我知道，小伙子叫张清波。
　　
　　小伙子很木讷，我问了他一些情况，张清波没回答几句话，只是一个劲地落泪，呆坐了一阵子，张清波干脆用两只大手将头捂严实了，唔唔地哭将起来。我皱了一下眉头：啧啧，看你，那像个男子汉？张清波的母亲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过了一阵，还是他母亲先止住了哭声，掏出几片纸巾擦了擦双眼，不好意思地说李庭长，让你见笑了。
　　
　　噢噢，没事。我起身给母子俩每人冲了一杯茶水说，来吧，先喝点水，有话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
　　
　　李庭长，我们没有想让你特别照顾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公正公平审理这个案子。
　　
　　老嫂子，当初的彩礼给了人家多少？
　　
　　被告母亲掐着指头算了算说，彩礼十八万，还不包括三金。结婚一年来，我儿子先后给了她五万多，半年前离家出走时，她又卷走我儿子七千多元的现金，我们一共损失了二十几万那。你也知道，我家穷，给儿子结婚买房和操办婚礼的钱全是贷款和借款，现在还有四十几万没还清。李庭长，你看她，这不是在要我们的命吗？我这儿媳妇，她说的全是假话，她没怀好意，她来我家，就是骗钱的。
　　
　　骗不骗钱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对了，你儿子是干什么的？
　　
　　为了还债，去年秋天儿子接了一个别人转让的小商店，烟酒副食那种。儿子把一年挣得钱全给她了，里面还有进货的货款，不给她就闹。当然，你是法官，不能光听我的一面之词，但我们希望法庭能够详细调查，如果调查的结果是我们的错，我们没话说，甘愿接受法庭判决，你们说怎就怎。但是，事情不是那么回事。
　　
　　老嫂子。我笑着对她说，法庭是尊重证据的，谁对谁错，证据说了算。
　　
　　这个我知道，虽然我只是高中文化水平，识字不多，但我知道嘴说无凭，我只是想给你说明她和我儿子之间的真实情况，希望你在做调查时能参考一下。我生的儿子我知道，这孩子实心眼儿，嘴笨不多话，根本就没有害人的歪窟窿。和娇娇结婚不到一年，她和我儿子在一块的时间不是太多，每月都要往北京跑一趟，一走就是半个月，她说是在北京打工时和老板有些手续没办完，还有几万元的欠薪需要讨回来。即使在家的日子里，也几乎是和我儿子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没有安生过一天，我觉得，她是故意的。我这个儿媳妇可厉害了，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有气了，就往我儿子身上撒，打人时也不怕打着，拿起啥用啥打。你看。母亲对儿子说，孩子，脱下衣服，让李庭长瞧瞧。张清波用手擦了一把泪，缓缓地将上衣脱了，我的心仿佛被老猫的的爪子抓了一下，猛地往下沉：就见张清波的身上伤痕累累，几条带血的深沟，还裸露着红丝丝的肉。
　　
　　我吃了一惊，问道：这伤，是哪里来的？张清波母亲眼泪噗漱濑地就又流了下来：是我那儿媳妇打得，连抓带打还下口咬，你看看，肩膀上的几个牙印还在，前不多天的事儿，她是回家抢东西时，和我儿子打的架。当时，在场的还有她爹，她兄弟和她姐姐，他们扒光了我儿子的衣服毒打……
　　
　　张清波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真的有些发懵，难以搞清楚到底是谁打了谁，只好翻腾出手机微信里的一组照片给她母子看：瞧瞧，你媳妇，她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这个，是她自己弄得。张清波说。
　　
　　是的李庭长，这是真的，我儿子没说谎。
　　
　　她自己弄得？她没疯了吧？我突然觉得，可能是这母子俩在撒谎，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难道这个张清波是为了逃避家庭冷暴力的罪名，故意伤害了自己，反过来说是人家女方打的？如果是这样，那这对母子的品德就可想而知了。不知怎的，一有了这种看法，我脸上的笑容一下便没了，我的话语也变得有点冷漠：老嫂子，你们这样做可不大好啊。
　　
　　张清波母亲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说道：李庭长，你是怀疑，我儿子这伤痕，是假的？
　　
　　伤痕是真的，但是不是女方打得，还须要作详实的调查，不是你们一家说了算。我微微笑了笑，将微信关闭了。
　　
　　李庭长，我懂啦，我懂了你的意思。张清波母亲脸上忽地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陡然变了颜色，望了张清波一眼说：儿子，我说啥来？我就说不用找了，人家李庭长忙，赶不上管咱家的事，你偏不听。儿啊，咱回吧孩子，这社会，上面没人手里没钱，啥都别说了，不顶用。张清波母亲说着，流着眼泪把儿子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张清波还想对我说些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没出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打搅你了李庭长，对不起。
　　
　　老嫂子，请原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母子俩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我的话，母子俩扭转脸来，张清波母亲抽泣着，用幽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全身游走，皮肤似乎在嗞嗞地起鸡皮疙瘩。我看到，在这母子俩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失望。
　　
　　这母子俩怎这种态度？我也有点来气了：说翻脸就翻脸，说走起身就走，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法官啊。
　　
　　我坐在沙发上，连续抽了好几支烟。蓦然，从我的感觉上判断，这起离婚案件有点不大正常，不是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我缓缓走向阳台，推开窗户，一股带着湿湿气味的轻风扑面而来，经风一吹，我的大脑似乎清醒了不少。我打开手机，拨通了被告律师杨肖的微信视频对话：喂，老杨，睡了吗？
　　
　　没有。杨肖给我发来一个画面，他正坐在沙发上看央视四套《海峡两岸》，这个老杨，特别关注台湾二○二○大选消息，好象他生怕台独分子继续执政，坏了他的好心情。
　　
　　老李，没事你不会打电话，你是大忙人，哪有空闲聊？
　　
　　我哈哈笑着说，你说对了，我还真不是找你闲聊，我想和你验证一个情况。杨律师也哈哈大笑着说我知道，你说，我在听。
　　
　　我将张清波母子来家里的情况告诉给他，完了，我说我简直糊涂了，到底是谁在给谁施行冷暴力？男女双方身上都有伤。杨肖说老李，我知道法庭的规矩，我什么也不想说，只给你发个视频，按说，这应该是在开庭后，在法庭上才能递交，不过，我还是先发给你，好让你有个参考，你看过这个视频就能明白一点了。我说，这样的普通离婚案能调解开最好，百分之九十不用开庭，你的那些证据未必能派得上用场。
　　
　　看了杨肖发来的视频，我显然有些吃惊，视频不知是谁拍的，背景应该是张清波母亲家的客厅，唐娇娇和张清波母亲坐在沙发上，张清波坐在她俩的对面。突然，唐娇娇疯了似的先是用自己的手狠狠揪自己的头发，接着自己用手狠狠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狂抓，完了，左右开弓自己搧自己的巴掌，啪啪地脆响，一阵疯狂的举动停下来后，只见唐娇娇披头散发，脸上青肿，满是伤痕。我吱地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有牙疼的感觉，不由地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摇摇头，我苦笑了。
　　
　　第二天，我特意走访了男方的几家邻居，他们的口径基本一致：不怨男方，女方不成个东西。
　　
　　怎么就不成个东西了？我问。
　　
　　甲说，每天半夜接一个电话唐娇娇就起身扔下清波走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清波问她去哪了？她说在她姐家。一天两天可以理解，经常夜不归宿，你说她能干啥？乙说，因为这事小俩口一直生气打架，一吵闹，她姐必来，来后姐妹俩总会把清波一顿好打。丙说：在张清波出差期间，总会有生疏男人在她家过夜。而且，还不止一个。呸，瞧我这张臭嘴，法官，我是瞎说，你千万别当真啊。
　　
　　在走访调查过程中，还有人这样对我说：李法官，这个简单，唐娇娇初中毕业后便不再读书了，这个，我知道，我和她在小学同学过。一个，你可以问一下唐娇娇，从初中毕业到现在这十几年来，她都在哪些地方干什么来着？另一个，你去某某村打听一下，该村有个叫宋可林的中年人，为啥和他老婆离了婚？第三，你去京城里的一个地方……
　　
　　按照提供情况的人所指，我专门跑到北京去，找到唐娇娇打工的地方后，我愣了：这个地方，竟是一家夜总会。
　　
　　不用再说什么了，我心中有了底。没想到唐娇娇的一个“姐妹”说：你也是来找娇娇取乐的吧？可惜，她早不在这干活了，嫁给一个小老板享福去了。
　　
　　小老板？我带着满腹狐疑找到那个小老板，小老板说没错啊？我是她的丈夫，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笑了笑说你们结婚了吗？小老板笑道：不结婚，我俩能在一块吗？
　　
　　什么时候结得婚？我又问。
　　
　　小老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找出结婚证让我看：真的吧？我没骗你。我忍不住又笑了：我没说你骗我。我看了一眼结婚证：唐娇娇和这位小老板的结婚时间是前年的冬天，哪不是在她和张清波结婚之前的两个多月吗？为了取得确切证据，我征求了小老板意见，拍了结婚证的照片。然后问他：你们离婚了没？小老板脸色一变说：看你怎这样讲话了？我们生活的好好的，你是想盼我们离婚？我马上向小老板道歉：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啊，那，现在她人呢。
　　
　　回老家去了啊？她说有个闺蜜结婚，让她去做伴娘。我问：走多长时间了？小老板回答说有十几天了吧？昨天我还和她通了电话，她说事情办完了，马上就回北京来。我无语了，我全明白了，明白了，她说得办事，就是和张清波离婚。
　　
　　我的庭友小刘在我和小老板谈话期间，趁机拍了许多关于原告和小老板的结婚照片。
　　
　　当然，我没忘记到当地民政部门核实情况。
　　
　　车灯继续切割着眼前的夜幕，我的庭友小刘将车子开得飞快。我是急着要赶回院里，不能再等了，这场官司必须尽快了结。
　　
　　我的想法是，先予以调解，但我估计调解不会成功，因为女方坚持要与男方“离婚”，而男方表示：我也不愿和她过了。
　　
　　当然，调解这个程序肯定要走的，但，必须开庭，没得说。
　　
　　被告母亲那忧怨的眼神，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徐得荣

我还在被窝里，老师们赶快抢沙发哦？抢到有奖。

莹莹子期

老哥，俺坐沙发来学习。

黯夜幽蓝

板凳都没有了…………

徐得荣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4-20 08:58
老哥，俺坐沙发来学习。

谢谢妹妹，先奖你杯热茶，然后去买零食。

徐得荣

黯夜幽蓝 发表于 2019-4-20 09:00
板凳都没有了…………

有啊，我在床边坐，子期坐沙发，我家沙发最少能坐十个客人呢。

逐鹿江南

读了一遍，故事颇吸引人。
忧怨——幽怨；
我带着满腹狐疑找到哪个小老板——那个。
问候徐老哥！

徐得荣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9-4-20 10:20
读了一遍，故事颇吸引人。
忧怨——幽怨；
我带着满腹狐疑找到哪个小老板——那个。

谢谢老弟捉虫子，我马上去改。还是咱家兄弟。

香薰古琴

都是高额彩礼闹的。现在的彩礼动辄就是十几万二十万，给那些骗钱的女人有了空子可钻。我总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家庭被骗？前一段时间调查农村婚姻数据，女孩子都依靠考大学招工打工到了城里，远离了农村，那么农村众多的男孩子绝不是面临着“满地白菜想拱哪棵拱哪棵”，而是没有白菜可拱，一家有女百家求，彩礼能不高吗？外来的骗子也会轻而易举到手。不好脱手就自残，就像老哥的这篇小说。城市里骗婚要少于农村。小说讲述了一桩离奇的离婚案，引出一系列的思考。文章语言流畅，节奏沉稳，令人深思。

清风剑

老哥一出手，就是大家伙，给老哥的勤奋点赞。

清风剑

老哥一出手，就是大家伙，给老哥的勤奋点赞。

清风剑

老哥一出手，就是大家伙，给老哥的勤奋点赞。

清风剑

老哥一出手，就是大家伙，给老哥的勤奋点赞。

徐得荣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4-20 11:02
都是高额彩礼闹的。现在的彩礼动辄就是十几万二十万，给那些骗钱的女人有了空子可钻。我总想为什么会有那么 ...

谢谢版主老乡妹的精彩点评，晌午好！

徐得荣

清风剑 发表于 2019-4-20 11:08
老哥一出手，就是大家伙，给老哥的勤奋点赞。

谢谢兄弟了，还请多多指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