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林小白

　
　　
　　天才
　　
　　文   林小白
　　
　　很久没见小贩了。
　　
　　芳源回到狮子山之后，我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很冷清，从中山北路往南走，走过向阳南路时，我又想起那爿四合院来。芳源、李小树、小贩、紫玉曾经在那儿住过一阵子，后来，四合院被拆掉了，听说要统一规划，建一个大型游乐场，就拆了，拆了之后，四个人作鸟兽散，芳源去了狮子山，李小树和小王老师闪婚，李小树在小王老师的介绍下有了新的工作——送快递，每天忙的陀螺似的，紫玉去了一家电子厂，听说混得还可以，都坐上业务主管的宝座了。
　　
　　城市在膨胀，像一只干瘪的气球忽然被打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张，每天都会有一两块土地被吞噬，然后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大型超市、学校、健身房……我们渐渐忘记它们本来的面貌，忘记在那些土地上曾经生长过的绿油油的小葱、大蒜、菠菜、黄瓜……或者一株花季里开得很好的梧桐，它们被别的东西取代了。但是，有些人，我们总是忘不了的，比如说小贩，再比如说芳源、李小树、紫玉。
　　
　　我和小贩是在向阳南路认识的。
　　
　　和女友吹了之后，我喜欢到向阳南路去瞎逛。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怀着缅怀的心情，我一遍又一遍用目光去抚摸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那些叶片肥大的梧桐矗立在街道两旁，无声地审视着过往的过客，不知道彼时彼刻在想些什么。我想着永久离开的女友，想起曾经甜蜜的点滴记忆，黯然神伤。
　　
　　是什么让她离开了我？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依然没有答案，直到遇到小贩。
　　
　　小贩是卖碟的。DVD、VCD，还有一些盗版CD唱片，兼卖一些少儿不宜的碟片（当然，这些都压在了大堆碟片的最下面），如今，随着科技的发达，碟片已经不好卖了，人们都习惯用U盘下载歌曲了，又方便，又快捷，关键是价格还便宜。谁还会听那些老旧的CD呢？看电影也很少用DVD了，他们可以去影院，也可以在家里巨大的悬挂电视机前观看，所以，小贩的生意显得有些清淡，每天能卖出去的碟片也寥寥（当然，这也是和小贩熟识之后他告诉我的）。有一天李小树、芳源、小贩、紫玉。我们五个一起在街头的烧烤店里喝酒，酒酣耳热之际，小贩不无自嘲地说：“其实，卖碟片不是我的主业，卖黄碟才是我的主业呢！”紫玉也喝了不少，一张脸酡红着，像枚熟透了的红苹果。“你就祸害那些青春萌动的学生吧你，好意思？”她说。而芳源则埋头解决一盘新上的螺蛳，用牙签将螺蛳肉挑出来，吃掉，又开始挑另外一颗，一言不发，很快，桌子上就堆满了被掏空的螺蛳壳。
　　
　　芳源喜欢卡佛。我记得他曾说过“爱极了卡佛的极简主义，生活把卡佛笔下的人物剥了个精光，而卡佛把他的文字削到嶙峋”。因为芳源，我开始读卡佛，顺便喜欢上胡安、博尔赫斯、马尔克斯。
　　
　　这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到与小贩认识的那天吧，只有这样，你才能理解为何我对小贩记忆深刻。
　　
　　那天我原本打算去买一张蔡琴的CD，我记得女友很喜欢蔡琴，她说过：蔡琴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的歌声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她说，当初喜欢我也是因为我身上那种略带沧桑的感觉——沧桑也是一种资本吗？我不置可否。


    虽然现在在网上下载歌曲已经很方便了，但我还是喜欢那种打口CD，车载音响里播放出来的感觉远远不是下载所能达到的，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我想，之所以如此喜欢，还是忘不了那段与女友一起在车里边听蔡琴，边接吻的美好时光——想要忘记一个人是多么难啊。
　　
　　小贩的摊就摆在向阳南路。五花八门的碟片就这样躺在移动的推车上面，有些碟片已经很有些年代感了，邵氏武打片、地雷战、地道战……不一而足。移动推车旁边放着一个小型音箱，里面袅袅飘出邓丽君的歌声：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
　　
　　一个剪板寸，上身穿一件白色，下身穿一条洗得泛白牛仔裤，脚上蹬一双凉鞋的家伙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目不转睛盯着一本没了封皮的小说（后来小贩说起，那天他看的正是芳源推荐给他的《大教堂》），整个头都淹没在书本的后面，那个家伙就是小贩了。
　　
　　有蔡琴的CD吗？我这样问他。信手翻着移动推车上的碟片。
　　
　　“有，她的几个专辑都摆在中间的位置。”他并没有抬头，显然，对送上门来的生意他并不怎么上心，继续埋头于他的小说，似乎那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我在成堆的碟片里找到了蔡琴的那个专辑，女友喜欢的那首《渡口》就收录在里面。
　　
　　他终于抬起头来，漫不经心说了一句：25元。散漫的目光扫过面前的顾客后，又收了回去。
　　
　　“喜欢看小说？”我将钱递过去时，鬼使神差问了一句。“现在除了中学生，很少有人喜欢看小说，尤其是纯文学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又补了一句。
　　
　　那天，我在小贩的移动推车前和他东拉西扯，耗掉了三四个小时，聊天的内容很意识流，从博尔赫斯说到马尔克斯，当代文学聊到目前生意不好做，摆摊卖个碟片还得被城管赶老鼠一样四处驱赶。
　　
　　后来，我和小贩渐渐熟络了起来。没事儿干的时候，我就去小贩住的四合院找他。有时候带过去一个西瓜，有时候带点酒。在哪里，我又认识了芳源和李小树。
　　
　　几个人山南海北地聊，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文学，以及与文学相关的东西。他们白天上班，忙各自的工作，到了晚上，或者闲暇的时光，就混迹于一个叫作“梦游太虚”的论坛上。大家混得熟了，我也被拉进了那个论坛。
　　
　　现在，我几乎已经没有写小说了，有多久呢？三年？四年？或者更久。从女友离开我之后就基本上没动过笔了。凭借以前的朋友介绍，我在一家网站上班，工作就是寻找写手，写网文。根据网站的需要，以千字十几块钱到千字几十块的价格不等，廉价收购那些文字，赚取中间差价。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小贩没啥区别，他卖碟，我售卖文字，都是小贩。
　　
　　偶尔我会在论坛潜水，翻出他们的文字来看。小贩写的不多，可是每次发出去的文字都会有不错的反响。小说写得很好。这样的形容干瘪无力，可是，当时看小贩的小说我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么多了。多年后在一个作家的小说里我寻找到了描述看到小贩文字时分那种感觉：第一眼看到它们，就想将那些文字据为己有。芳源的文字同样让人嫉妒。那种对文字把握的精准，对人物内心的细腻描写，会让人觉得那不是小说，而是身边活生生的人。
　　
　　有一次我去他们住的四合院，听到他们在大声争论，芳源、小贩、紫玉的矛头一起指向论坛上的某个作者。
　　
　　“这种狗屎文章也能加为精品？简直是亵渎小说二字！”他们说。
　　
　　我将手中的西瓜放下，在厨房里找了把刀，西瓜被切成几份，分而食之。我想告诉他们：加精这事儿也许论坛的版主们也很苦恼，因为涉及的因素太多了。论坛需要人气，需要借助人气拉动其他产业的发展，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商业操作。无可厚非。文章的质量就成了其次。就像我找写手写的网文，到了一百万字之后，灌水的成分就比较大了。可是，我一句话也没说，说了也是徒然。
　　
　　吃瓜的间隙，我调侃芳源和小贩：你们文笔那么好，不妨考虑一下来给我写一本网络小说，价格肯定给得高。
　　
　　“切！”他们异口同声。
　　
　　网络小说很吃香，也很赚钱，可是，我知道他们是不屑一顾的。文字一旦泛滥成灾，就成了文字垃圾了。小贩曾坦言：我不会写那种垃圾的。《水浒传》那样的经典才九十几万字，现在的网文动不动五六百万字，甚至过千万，能出多少精品？
　　
　　我深以为然。可是，这是我的职业，我要吃饭，能改变些什么呢？
　　
　　芳源更不会写那样的东西。一顿饭味同嚼蜡。
　　
　　我想起女友几年前离开时说的话：我要走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你说过你喜欢看我写作的样子啊！”我说。
　　
　　“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她摔门而去。
　　
　　那时候，我一心想成为像加缪、余华、苏童、莫言之类的知名作家，可是，最后却败给了现实。
　　
　　我妥协了，开始寻找他们眼里的“正当工作”。
　　
　　如今，小贩不知所终，芳源回到老家狮子山，李小树送起了快递。可是，我知道他们的梦想还没破灭，那使我很嫉妒。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无论到哪里，都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人们称这类人为“天才”，我想，他们就是这样一类人吧。

休憩花园

有点调侃，有点无奈，拉一拉身边的事，会有许多东西未必出自初心，文字这东东真是好东西，只是感慨，不做评论。

碣石清风

有段时间了我很懒惰，我意识到自己真是老了，精力明显不佳。连自己热爱一生的小说都没兴趣看了，更不用说写了。今天突然看到《天才》这个标题，不知何故就来了兴趣，虽然老眼昏花，但还是一口气读完，轻松愉快地读完。小说写得很棒，很有吸引力，几个论坛人物活灵活现地活跃在作者笔下，热爱亲切感油然而生。情节的设置很巧妙，以我的情感失意为线索，以几个人的四合院为背景环境，演绎网络文学现状及对网络文学的认识，很有思想的一篇小说佳作。我共鸣了，所以赞，加分支持。

碣石清风

她的歌声在讲述着一个有（又）一个的故事。

莹莹子期

小白这接龙挺快啊，有意思，有情调，还加了紫玉，小贩，方圆，紫玉加上你正好一桌打麻将

逐鹿江南

先加分，抽空来读。
问候小白！

徐得荣

阅读欣赏了，很不错的一篇小说，风趣幽默，寓意深长。

小贩

小白忘了写小贩除了卖碟还办证，这个办证非常重要，一定要写，一定要写啊！

小平_gMTT8

     哈哈，写些身边的人调侃一下，调整个气氛，放松下心情也不错。
注意一下笔误，第一段小王老师介绍李小树当了快递员，李小树去电子厂当了高级管理，不可能是一兼二职，适当改过来。为调侃气氛给小白加分鼓励！

香薰古琴

写法不错，语言不错，一看就上瘾，摩拳擦掌的童鞋，速度速度。

紫玉清凉

我，咋还喝酒了？
姐把酒和全世界都戒了！已经！

林小白

休憩花园 发表于 2019-5-5 15:12
有点调侃，有点无奈，拉一拉身边的事，会有许多东西未必出自初心，文字这东东真是好东西，只是感慨，不做评 ...

看到小贩的小说，手痒，抛砖引玉。哈哈

林小白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9-5-5 15:31
有段时间了我很懒惰，我意识到自己真是老了，精力明显不佳。连自己热爱一生的小说都没兴趣看了，更不用说写 ...

感谢清风老版主前来留墨，小白敬茶为先。辛苦了

林小白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5-5 16:22
小白这接龙挺快啊，有意思，有情调，还加了紫玉，小贩，方圆，紫玉加上你正好一桌打麻将

呵呵，想起小贩那家伙，确实让人喜欢。

林小白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9-5-5 16:57
先加分，抽空来读。
问候小白！

问候江南兄，欢迎拍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