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有约】父亲折射出的人性悲剧

李立红

父亲折射出的人性悲剧

——读荆歌的《父亲.母子对话》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订阅了《花城》，很喜欢里面的“家族记忆”栏目，都是回忆家族故人的小事。记忆最深的是荆歌写的《父亲.母子对话》。每当说起父亲，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这篇文章中的父亲。都说父爱如山，虎毒不食子，荆歌的父亲与普通父亲不同，是父亲中的另类，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无情无义的父亲，而这位父亲竟然还是一所学校的校长，读后让我一直难以释怀。

　　那是发表在2010年第一期上的故事，算起来也有小十年了，当周围的奶爸遍地、父爱泛滥成灾的时候，当书话版这个月主题定为亲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起了那篇文章。翻起有些旧了的杂志，重温几遍。每读一次，便加深了一种恨意和悲凉。

　　人世间，最美是亲情，因为流淌的是同一根脉的血，在同一屋檐下，割不断的情因生生不断的联系而永恒。父子情即是一种。一般说，父亲对儿子都是有爱的，那是另一个自己，只是爱的方式不同而已，不管是打骂、责备，还是怨恨、横眉冷对，都以爱为前提，都以希望孩子好为目的。屠格涅夫的著名小说《父与子》中，曾宿命地说父子就是前世仇人，今生仍要继续战斗。用这句话诠释荆歌和他的父亲最恰当不过了。

　　对于过世几十年的父亲，作者反观过去，他的回忆是超越一时情感的，有着理性的冷静，他抽丝剥茧般把父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呈现出来，给人的是彻骨的悲凉，那是怎样的回忆啊！

　　严父慈母是中国传统价值观高度赞誉的，但再严也是有尺度的，严不等于狠，更不等于从心往外的厌。如果说对两个儿子想打就打，语言恶毒，出手够狠，把他们称为“两个讨债鬼”“威胁人民的寄生虫”“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出息的窝囊废”，是许多父亲都有过的爱子的方式的话，那么，让哥哥把衣服全部脱光，滚出家门，直到把遮羞的裤头脱掉为止，那就不是爱了。可他确实这么做了，而他家恰好住在学校里，外面就是热闹的校园，几个嗅出味道的孩子就等在那里，准备看热闹。把一个上高二的孩子赤身裸体赶出家门，可谓“心真狠啊”！这种方式宣誓的不仅仅是父亲的绝对权威，还有对尚未成年的孩子尊严的一再践踏。

　　在过去，父亲打儿子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可这个父亲下手极狠，使作者经历了一段听力不佳的日子，把手臂差点打断，肿得小腿一般粗，就这样，作者还说“他的打，并不是那么暴烈的”，因为他的父亲并没有像他初一时，一个叫“坏梨”的同学那样，被父亲打死。打，“几乎就是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挨打，几乎是每天的必修课，父亲的打骂都是因为一些小事，没有一个是涉及到人生观价值观或者人品养成的大事，比如因为贪玩，水壶的水差不多要烧干了，比如去河边洗碗，打碎了一只调羹，甚至家里的一只鸡不见了，他也要无端被打，这时的父亲丝毫没有爱怜和疼惜。

　　除了赤裸裸的暴力，还有更可怕的冷暴力。一个八岁姑娘喊反动口号，竟然无中生有说作者教的，那年他10岁。在工人纠察队的人启发他，是你父亲指使你的吗？只要你承认，什么事都没有了，结果，父亲被抓，在牢里，凡是作者送的饭，父亲一口不吃，还在刻有作者名字的饭盒上，用指甲把名字画上叉，那是“深入骨髓的鄙夷和痛恨”。被释放后，父亲并没有打他，而是从第二天起，不再和他说话了，目光也不再正视他，直到父亲去世，那种对儿子的切齿之恨，是以极端的冷淡和漠视来表达的。

　　一个10岁的孩子做错了事，作为父亲还记恨在心头，并把这种恨一直持续到坟墓。在他心中，“子女都是可恶的，是麻烦，是累赘，是祸，是扫帚星……他的内心，始终盘踞着毒蛇，他无法祛除它，它每天每天，都在吐出蛇信，”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他这样，那种刻薄与阴冷让家成了魔窟，让生活在这里的作者，心灵蒙上一层阴影，所以作者发出这样的感慨“虽然我觉得，父亲这样极端地仇恨子女，是有其理由的，但是，我还是感受到了内心的痛。有时候，作为报复，我会在母亲面前说，一个人被生出来，是最为不幸的事。世界并不好，生活并不美好，人生不仅不美好，反而充满了痛苦和悲伤。生而为人，是不幸而惨痛的”。

　　一个冷酷的父亲带给孩子的是对生命的否定，是对人生的消极，作为父亲，他过早地把世间的悲苦用示范的形式呈现出来，带给孩子的是一辈子的阴影，带着这样的情感生活，很难走出一条向美而生的人生之路。还好，作者能写出来，能反思，能幸福生活，应该感谢那些赐予。

　　其实，他的父亲不是缺乏温情的，他甚至很文艺，会拉手风琴，会打篮球，会和儿子一样大的孩子打玻璃弹，可他的温情都给了自己喜欢的那些漂亮的女学生，还有就是给自己，从来不分给其他人。

　　文中反复提到，父亲对那些漂亮的女学生非常好，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她们面前一点架子没有，就像孩子一样和她们交往。善良高明的母亲把这种行为归纳为，他没有女儿，他喜欢女孩子。父亲对她们好，远比对自己的孩子好。她们经常去作者家里玩，母亲包馄饨给她们吃，她们带零食掰一小块，或拈几小粒，送进父亲或母亲嘴里，却从不给作者吃，有一次，作者吃馄饨，吃着吃着，眼泪淌下来了。

　　我想，那是一种羡慕嫉妒，反正是自己作为儿子得不到的东西。

　　父亲对他自己极好。他是绝对权威，在家里并不干什么，“他不理睬任何人，仿佛除了他，家里就不再有其他人”，他是一个“极度讲究卫生和养生的人”，他坚持体育锻炼，为了防感冒，一年四季用冷水洗脸，下雨时，就在走廊跑步，从不间断。每年冬天进补，每天早晨吃两个特殊方法做的“芙蓉蛋”，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是很奢侈的，两个儿子只有流口水的份儿，母亲也不例外。就连个人餐具都与家人分开，夹菜都只夹靠近自己的那面。就是给自己的母亲奔丧，父亲也没掉一滴眼泪。难怪父亲去世，母亲说，像他那样不懂得体恤别人的人，世上少有。

　　对濒死的外公的嫌弃，对生育自己的母亲之死的无动于衷，对孩子、老婆的讨厌，对自己的格外珍重……与其说父亲是极度自爱的人，莫不如说是极度自私、连亲人的死都打动不了的人，毫无情感，无药可医。

　　冷酷、自我、暴力、无情……这个父亲完全颠覆了我对父亲的看法，让我想起了卡夫卡的《变形记》笔下的父亲，想起莫里哀《悭吝人》中的老吝啬鬼父亲，想起了莎士比亚的《李尔王》里父子相残的悲剧，想起张爱玲的父亲，因为去母亲那里住，后母挑剔没和她说，打了张爱玲一个嘴巴，张本能地还手，父亲听说后，“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冲下楼来。抓住我，拳足交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坐在地下，躺在地下，他还揪住我的头发一阵踢。”，还扬言用手枪打死她。

　　我一直觉得，父亲是一个高贵的词，我自己就有个风趣幽默爱意浓浓的父亲，我孩子的父亲严厉，但有爱。一般说，父亲的爱大多是内敛、深沉的，给孩子以持久的向上动力，比如朱自清《背影》中的父亲，“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比如筷子兄弟歌曲中唱的“总是被索取却不曾说谢谢”的父亲。

　　无论何时，父亲都较母亲更自我，也更矜持。不管它是传统文化的塑造，还是男人性格的凸显，或某种价值判断的外露，都是父子之间隔阂产生的原因。荆歌笔下的父亲，更多的是人格的缺陷，而非父子交流问题，更多的是个人人性的扭曲，而非严格与否问题。一个好父亲带给孩子完整的世界，反之，一个自私的父亲带给孩子的是残缺的世界，以及对人生的失望。

　　愿每位父亲、母亲都在有爱的时候，给孩子以生命，在孩子降临世上之后，全身心呵护他们的成长。

刘彦林

先抢个立红老师的沙发吧。明天早上来细细品赏。问候。

柳藏

畸态在生活中是被排斥的异类，在文学作品中却是光芒四射的珍珠。

刘彦林

《父亲折射出的人性悲剧》，是一篇很有见地的评论文章，对荆歌的《父亲.母子对话》论述分析透彻，有自己较为独特的体认。拜读。问候。

冷晰子

立红终于出手了，上午有点忙，下午闲了再来细读。
问候立红。

高骏森

我认真看完了，不好意思，我发觉这文写的是我，像极了我。我到现在还有许多深重的幻觉让我极度处在惊恐中，好比听见摩托车声，我就全身寒毛直竖，恐慌中找地方藏起来，好比一听见我母亲提到我的名字，我就感觉全世界人都在用怪异的眼光看我，指指戳戳议论我。半夜，总是被太多相同的噩梦惊醒，全身无力，大汗淋漓。无论怎么努力去忘掉，但无用。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来这些阴影了。

冷晰子

柳藏 发表于 2019-5-27 08:37
畸态在生活中是被排斥的异类，在文学作品中却是光芒四射的珍珠。

一语中的。不过，在文学作品之外，却是一种痛苦的存在。

冷晰子

高骏森 发表于 2019-5-27 10:21
我认真看完了，不好意思，我发觉这文写的是我，像极了我。我到现在还有许多深重的幻觉让我极度处在惊恐中， ...

有时候，文本的输出，或者是一个出口。

冷晰子

立红这篇文字的书写，个性鲜明，让人读之即不能忘，想来当年立红读作者原文，亦如此。
柳藏说得好：“畸态在生活中是被排斥的异类，在文学作品中却是光芒四射的珍珠。”

鲜然

一针见血之感。
问候立红节日快乐。

李立红

刘彦林 发表于 2019-5-26 17:58
先抢个立红老师的沙发吧。明天早上来细细品赏。问候。

谢谢彦林老师来读，问好

李立红

柳藏 发表于 2019-5-27 08:37
畸态在生活中是被排斥的异类，在文学作品中却是光芒四射的珍珠。

柳同学总是一语中的         

李立红

刘彦林 发表于 2019-5-27 09:39
《父亲折射出的人性悲剧》，是一篇很有见地的评论文章，对荆歌的《父亲.母子对话》论述分析透彻，有自己较 ...

这篇文章读后，很久都记得，这个父亲太异类了

李立红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5-27 10:10
立红终于出手了，上午有点忙，下午闲了再来细读。
问候立红。

总是赶在快结束时，匆忙完成作业，不是一个好学生

李立红

高骏森 发表于 2019-5-27 10:21
我认真看完了，不好意思，我发觉这文写的是我，像极了我。我到现在还有许多深重的幻觉让我极度处在惊恐中， ...

知道骏森的童年是一个噩梦，不知道如此严重！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真是太深了，幸好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骏森还是对生活充满感恩，对未来充满信心。在文字里畅游，在生活中体认，让一个有着这样不堪回首经历的年轻人，有了一个出口。
祝福骏森，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