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喻芷楚

　
     母亲

　　喻芷楚

　　暑假，田阳参观学习后，某天，回到老家。妈妈正划着一只小船在屋前荷塘里。

　　有好长时间才从荷塘深处划出来，上岸。田阳就在岸边看她，小船里是满满的莲叶莲花和莲蓬。她弯腰去抱入怀中，放进早准备在一边的一辆旧二四单车尾座的竹框里。里面有一个塑料框，装有水。母亲将莲叶、莲花、莲蓬固定好才来跟田阳说话，让田阳回屋等她一会，她要将单车上的货送到十里外凤凰山上的岫岩寺。她说话的时候，汗直从她半旧不新的草帽下的发里流淌下来。她头发灰黑，眼角有细密的鱼尾纹，是个五十岁人的景象。她看田阳的时候眼睛笑的眯起来，像两条黑杠子。田阳说他替她送，时间还快。她摇头说:“我是在做功德，你去了是你的功德，不是我！”

　　田阳笑:“做功德？做什么功德？”

　　她看看田阳，笑的眼睛更严丝合缝了，说:“你想知道？”

　　田阳点头，嗯声。她骑上单车丢下句，妈偏不告诉你。

　　田阳无语，瞅着母亲骑单车远去，他没办法越过荷叶阔大的叶片的高度看见母亲的背影，只有荷叶移动，并招展着在灼阳之下。

　　以田阳所在位置看，荷叶移动逐渐与一条高压线成夹角，田阳的心就揪了一下，隐隐作痛。自七年前有这条高压线它就像个梦魇折磨着田阳。高压线不仅占据他们乡若干田地，还拆了他们几十户人家的房子他家和叔父家都在内，拆迁赔款安置只得七万，宅基地却迟迟没批下来，又不能占用耕田。他家和叔父家只好住进祖父留给他们的旧宅里，一面等新宅基地批下来。他们等啊，等啊。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们找乡政府，乡政府说等等。他们等，三年过去了，也不见动静，到县里去讨说法也只得一句“闹也没用，要服从大局。上海人民有电用也有你们的贡献嘛。”什么话？典型的官话，套话。四年又过去了，第六年，父亲终于没气过，郁郁而终。第七年了，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走在高压线下都是电流流动咝咝作响的声音，像是十几条巨蟒吞吐红信子向你袭来。他怕，雨天更怕。据说这是条三十五kv的高压线路，通往上海。他不知道三十五万kv是什么物理概念。他在百十里外的省城，只要下雨他就觉得身子被电击，被巨蟒吞噬，整个身子扭曲变形。他像看见万千条触须伸向他家唯一的旧宅，扯翻了整个房子，他父母和叔父一家就在雨中，凄惶躲着触须的追踪。

　　可是，今天母亲完全不同往日，她笑容里没有父亲去世的阴影。没有新房仍无新址的怨恨愁容。她笑了，笑容很灿烂，她说她要做功德。难道？田阳身子颤抖了下，他觉得他不该这样想，但还是这样想了，母亲莫不是以为她前身有过错，令佛不容？她要去敬佛赎罪吧。不过，最后他还是否定了这个怪念头，更愿相信母亲找到了信仰，岫岩寺最近十年在本区很红火，信徒颇多，释岫禅师据说是位得道高僧，他见过一次，是个大耳朝怀，慈眉善目的老人。他想到释岫禅师，心不觉慢慢宽怀起来，母亲载着荷叶移动到高压线下也不见十分紧张，仿佛母亲有菩萨护体，巨蟒长喷的红信子也不敢吐出来，唯单纯的十几条线牵挂在田间地头，孤零零的寂寞。他只是在想母亲要做的功德是什么？而一抱荷叶、荷花、莲蓬又能用来做什么功德？他委实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样平常的东西，平常到乡下荷塘到处都是，并无奇处，不过是红边玉蝶，龙飞，洛神之类。

　　田阳眼睛一直注视母亲载着荷叶移动的影子，直到对角线消失不见，目光又转向荷塘。夏日荷塘里有芦苇、菖蒲、绿萍、眼子菜、萍逢草、风车草、水葱、荷花等，一塘水真是热热闹闹，像在一起开亲戚大会似的，母亲是他们的组织者，是他们的塘长，如果有这个称呼的话。田阳想着自己都笑了。母亲伺候着这塘花草有三十年，从她嫁到田家，她就爱上了这口塘，但这口塘是他们家和另外两个亲戚共同拥有的。七、八年前他们相继搬离，就全权委托给母亲照料。母亲春理荷塘，夏采荷叶、荷花、莲蓬，秋收莲子，冬挖莲藕。她与荷塘一起碾转在岁月年轮中，做了一个不知不觉的欣赏者。也同时制作了一幅只属于她自己的水墨图画。田阳对着花有几分感动，他还是喜欢红边玉蝶。重瓣花，复色，花瓣大部分为粉色，瓣尖微淡红黄色，尖端瓣缘镶嵌块状红绿条斑，碗状；龙飞也不错，单瓣花，白色，瓣尖尖的，有点像兰花指尖。洛神就更不错了，白色单瓣，风姿袅袅的。田阳看的呆，想的呆，柳树上的蝉鸣嘶叫全不当回事，远处禾田里的白鹭就更不在意了，他只觉得他的母亲很伟大，能把一塘荷伺弄的风风火火的。一阵风夹带热气冲过来，荷叶的香，荷花的香，还有禾苗青草的香都一股脑冲进田阳鼻子里，他深深吐纳，把久别的味道吸了一个满怀。再放眼荷塘簌簌落落，落了一荷塘的花瓣，小船里也飘了几十瓣。他呆傻半天，手机响起，接听，原来是母亲让他通过一个女孩申请微信好友的请求。

　　他不明就理，打开微信有一个好友申请，申请人:洛神，申请栏里就填写着荷叶母亲。田阳摇头，腹语:现在女孩子就爱乱写，连个网名也奇奇怪怪，不像话。但他还是打开了申请人的朋友圈。他看惯了女孩子空间，无非晒晒嘟嘟嘴自拍，美食前享受美食，要不旅游照，总之没什么新鲜。他是初中语文老师，自是看不上这样的微信。微信内容没出田阳意外，不过是照片。只是，他眼睛第一眼就亮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亮。微信第一幅晒图是个戴半旧草帽的女人，推辆旧单车进一座寺院，单车尾座是框荷叶、荷花、莲蓬。女人小心扶着荷叶，人在荷叶下。

　　“这不是我妈吗？”田阳皱起眉头，继续看，九张图片都是母亲的。母亲在寺院向佛供奉荷花的过程都录在其中。他鼻子有点发酸，母亲虔诚的面容下是写不尽的卑微，形容消瘦，草帽已不在头上，头发梳理的整齐干净，衣服也不是去时穿的，却是套浅咖啡色的僧服。看裹在母亲身上适合度，田阳确定是母亲自己做的，僧服成窄条形，母亲也就是窄条形，不见丰腴。皮肤经过夏日太阳暴晒，冬日里修复的一点白色又退干净，面色黑中甚至带灼伤，与佛身金色光洁不可相融的对视着。

　　母亲分瓶插花、插叶、插莲蓬，庄重中嘴角微带翘的弧度。这是份欣慰的微笑，田阳知道，母亲每每开心都是这样嘴角翘的。她到底有什么开心事？难道是宅基地已经有眉目？批下来了，否则？他一面想，一面看图下面配字:

　　我听见这位母亲在佛前祈祷

　　世人敬仰的佛

　　我身无长物

　　只有一塘自己种的莲，愿以莲供奉我佛，

　　愿佛接受莲叶的简单

　　因为莲叶简单是我

　　愿佛接受莲花的鲜美

　　因为莲花鲜美是佛

　　莲子是佛开出的种子喂养世人

　　把花香给佛

　　把苦酿成蜜给我

　　禅师说我是好人

　　我就笑了

　　我愿以一塘莲供奉佛，愿佛赐我好儿媳

　　我不再想建新房

　　我只想要个好儿媳

　　我是好人

　　儿子也是好人

　　儿子是好人

　　儿媳妇也应该是好人

　　这样他们会幸福

　　这样我也就幸福了。

　　田阳看着，读着，泪水潸然……他没想到这就是妈妈说的你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

喻芷楚

我自己坐下来，吃根冰淇淋，莲蓬就不吃了，留着卖钱。

千幻烟

艾玛，那人儿，干嘛自己占着沙发呀？

野芒

这一篇让我有种莫名的感念。第一次看到这样一种写法，把一个题材放进另一个题材里，但没有半点违和，反而加重我们对主题的理解和感知。但无法确知是人改变了一切，还是现实改变了人。功德谁该做？这是个现实和沉重的命题！

喻芷楚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6-20 13:15
艾玛，那人儿，干嘛自己占着沙发呀？

烟早上好，自己坐着看自己的荷花啊，荷花开的季节不好好看看可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花呀。

喻芷楚

野芒 发表于 2019-6-20 19:50
这一篇让我有种莫名的感念。第一次看到这样一种写法，把一个题材放进另一个题材里，但没有半点违和，反而加 ...

谢谢芒斑，早安！点评真是言辞精准。一些沉重的东西有时是现状，有时是人为而小人物只能承受不能改变，旁人看着只有无奈一声叹。

童心是

划着一只小船在屋前荷塘里的画面多美呀~！

童心是

欣赏学习才女楚楚佳作~@

童心是

提读支持，晚上好朋友~

何叶叶

喜欢母亲这个主题，文章写法独特很有意义。学习了！

何叶叶

问候老师，敬茶老师！问好！

喻芷楚

童心是 发表于 2019-6-21 14:49
划着一只小船在屋前荷塘里的画面多美呀~！

谢谢先生阅读支持。是，那是个漂亮的画面。

喻芷楚

童心是 发表于 2019-6-21 14:51
欣赏学习才女楚楚佳作~@

谢谢先生阅读欣赏，早上好！

喻芷楚

何叶叶 发表于 2019-6-21 18:08
喜欢母亲这个主题，文章写法独特很有意义。学习了！

谢谢叶子喜欢，看着荷花想到美丽后面的一些无奈。

喻芷楚

何叶叶 发表于 2019-6-21 18:08
问候老师，敬茶老师！问好！

叶子好，请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