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sjby 于 2019-6-25 21:50 编辑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为抗议日本联合英美等八国提出的撤除大沽口国防设施的无理要求,北京八十多所学校共约五千余人,在北京临时执政府门前广场请愿。临时执政府卫队竟然开枪射杀,当场打死四十七人,伤二百余人。
这天,被鲁迅称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这件事,被周作人称为“民国史上最大污点之一”。
惨案发生后,周作人写了一系列文章,粗略检索《周作人散文全集》第四卷,有十余篇:事发当天,周作人写了《关于大残杀的感想》;第二天,写了《为三月十八日国务院残杀事件忠告国民军》;第三天,写了《可哀与可怕》;第五天,写了《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其后,还陆续写了《陈源口中的杨德群女士》、《恕府卫》、《新中国的女子》、《关于〈整顿学风文件〉的通信》、《洋铁水壶与通缉令》、《恕陈源》、《死法》……
这些文章,有两个主题。
一是公开点名的谴责。被周作人点名的人,有临时政府执政段琪瑞、内阁总理兼陆军部长贾德耀、西北边防督办张之江、临时政府秘书长章士钊、京畿卫戍司令代理警察厅长李鸣钟、临时政府卫队旅旅长宋玉珍、《现代评论》杂志“闲话”栏目主编陈源……不管这些人后来怎样,但当时确实都是“三·一八惨案”的重要当事人和言语维护者、舆论拥趸者,与“三·一八惨案”脱不了干系。周作人对他们的谴责,言之有据,言之有理。
二是对死者深切的悼念。在周作人文章中留名的死难者,有北京女子师大的刘和珍、杨德群,中法大学的胡锡爵……周作人的悼念,夹杂着强烈的愤懑。他的悼念、愤懑之情,主要体现在他引入文章里的三副挽联中。“殉难者全体追悼会是在二十三日,我在傍晚才知道,也做了一联”:“赤化赤化,有些学界名流和新闻记者还在那里诬陷;白死白死,所谓革命政府与帝国主义原是一样东西。”“二十五日女师大开追悼会,我胡乱做了一副挽联送去”:“死了倒也罢了,若不想到二位有老母倚闾,亲朋盼信;活着又怎么着,无非多经几番的枪声惊耳,弹雨淋头。”中法大学“开追悼会的时候我送去了一副”:“什么世界,还讲爱国?如此死法,抵得成仙!”这三副挽联,虽不很“工”,却深得其兄鲁迅犀利、尖锐之风,读着令人解恨。
“三·一八惨案”发生一百日,周作人又写了一篇《六月二十八日》:“回想三月十八日已是一百天前的事了。这在乡间称作‘百日’,是对于死者的一个大纪念,前清时男子服父母之丧,在这期间不剃头发,通称‘百日头’。这三月十八日死难诸人的百日,在我们也应当是一个极有意义的纪念日。”周作人希望人们记住这个“极有意义”的日子,因为“三·一八”是有民国之名的北洋军人政府屠杀学生的“纪念日”。
关于“三·一八惨案”的文章,最著名的恐怕是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这篇文章被选入中学课本,一般民众心目中的“三·一八惨案”印象,多从由此得来。
和鲁迅的犀利、尖锐比起来,周作人关于“三·一八惨案”的文章整体上显得比较平和。平和,是周作人文章最显著的特点,即使有愤懑,也不喜欢直接控诉,而是用“春秋笔法”表达。但再“曲折”,也无法遮蔽他的愤懑,隐藏在平和之后的愤懑,不经意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令人一读就感觉得到。平和里的愤懑比单纯的愤懑更为深沉,这深沉体现在周作人文章的讥诮里。讥诮,是周作人“三·一八惨案”文章的另一个重要特点。绵里藏针,是文人惯用手法,外圆内方,是许多文人的性格特征。喜欢用“曲笔”,就讥讽诮骂,心里有愤懑,就正话反说。这,比直抒胸意更有味道,有令人深思。
读周作人关于“三·一八惨案”的文章,看得见一个充满正义感、对世事有自己思考的文人形象。他看似谦和,其实也固执;他的文笔看似风清云淡,其实情绪却激越慷慨。读着他这些文,对他不得不生出“一分为二”的评判:不但人是人,文是文;而且前期是前期,后来是后来。既不能因为他的文字而忘记他的附逆,也不能因为的附逆而一棍子把他“打死”,还“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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