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再写小说了？

fonyuan

　　 我为什么不再写小说了？

　　也许对一个真正的小说家来说这是个问题，而且非常严重。一个真正的小说家不写小说能干什么？什么都干不了。写评论？人家会说你根本不是评论家，你是写小说的只能是个小说家，所以没有资格评论别人的小说或什么作品。因此小说家改写评论属于不务正业，还有被人耻笑之嫌。就算有一天你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或者布克奖……当然，假如真得了奖，那就更不能随便评论，因为混文坛的可都是笔杆将军，别看平时舞文弄墨斯斯文文，真要打起架来，流血千里也就是挥挥衣袖的事。


　　我听说小说家不写小说也不写评论就总得写点什么，遗憾的是小说家除了小说，据我所知其他作品大约没什么销路，所以很有口袋朝天倒毙街头之虞。泛泛之辈大可不必浪费笔墨，先说马尔克思。他的小说除了《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其他也都牛，当然老马一命归西之后作品就更牛，可我觉得他最牛的作品是他的自传《活着为了讲述》，只是这本书远不如他的小说名气大，“空前”销量就更谈不上，我在本地最大的书店里找遍他的作品，唯独没有这一本。村上春树的杂文集《无比芜杂的心绪》写得很有质感，试探文学之幽，抒发音乐之美……我都喜欢，但这本书不及他的小说热卖……当然，这类例子可以举得更多。海明威为之倾尽最后心力的《流动的盛宴》据说是英语文学世界的一块瑰宝，可是提到海明威，人们只会想到《老人与海》。毛姆是小说家中的顶极富豪，小说版税拿钱拿到手软，但要说到他的《读书笔记》，恐怕知道的人不多。福克纳、托尔斯泰等等作家的散杂文更是不值一提……特殊的例子是伍尔夫，因为普通读者搞不清楚她的小说优秀，还是意识流散文更出色，所以干脆一勺烩，全收。


　　但我不是小说家，至少不是真正的小说的家，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我不必为小说家因不务正业而损毁名声担忧；当然我不写小说更不至于倒毙街头，因为就算写，作品也没有销路，更无收入可言；用我们老家的话说，我这种人写小说不过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磨磨笔头而已。


　　可我最近听说小说家不写小说，虽不至饿得眼冒绿光，也有精神荒芜之忧。听到这话我略有停顿，最后明白我不是小说家，当然不必担心此等后果，就算退一万步，我不写小说照样有很多事可做，说什么“精神空虚之忧”，简直无稽之谈。


　　那我为什么不再写小说了？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不再写小说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但要说以上所言乃我真心——当然前述已详不必赘言——恐怕自己都不信。不管怎么说，我从捡起笔杆那天算到今天，少算也有十个年头。十年可不短，虽然人们常说这不过弹指一挥间，但这十年我为小说创作（当然也为填饱肚皮）也算耗尽心力。当年雄心壮志抛开俗务挤入小说家行列，拼杀十年之后才明白，光有一膀子力气远远不成，至少离小说家的成功要件还差得太远；或者说，越写就越觉得自己不是小说家的料。


　　首先是阅读功力太差。世上每个小说家——成功的小说家，首先是阅读家。小说家有一条不成文的成功秘籍：读透十本书才能写出一本书。以此算来，我读过的小说数量（不管长篇短篇）凑起来再除以十，得数应该在个位数……实在可怜。何况人家说的是“读透”，而我读书往往一目十行浮皮潦草蜻蜓点水囫囵吞枣，最后一知半解，有时掩卷沉思，竟记不起主要配角姓甚名谁。


　　其次，如前所述，读透十本书才有资格写出一本书，但我已写作品数量远远超过个位数，若按数学等式计算显然不成立。多出来的部分肯定都是水分。要说作品含有水分，那是谁也不愿承认的。但依小说巨匠茨威格所言，“即使伟大的作品也有部分冗余”。冗余倒是可以，只是依前计算得知，我的作品冗余太多……想想脸上就生愧色。因为不管怎么讲，当初可是抱着不成功即成佛的态度杀入小说家行列的。


　　再次，作为一个小说家，要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小说家的洞察力不是观察家的洞察力，更不是科学家的洞察力。小说家的洞察力，要说得清晰一些，应该与哲学家的洞察力差不多——即对问题的追问力。哲学家看到现象会琢磨现象之下的本质或成因，小说家也要有此等功力。普通人看到一个小朋友上不起学，不必惊讶，大可一走了之，但小说家看到小朋友上不起学就要心生狐疑——为什么？是什么原因造成TA上不起学？是谁在阻碍TA上学？TA在应该上学的年龄不上学，是个别现象还是社会普通现象？是地区差异还是天下皆然？是历史遗留问题还是新生事物？TA不上学，那TA在干什么？TA又为什么要干这个？……小说家要发现问题并追根问底，找出问题的实质根本，直到就连上帝也无法回答。所以上好的小说家都是哲学家，会写作的哲学家也是了不起的小说家。可惜我遇到问题并不多问，多半不了了之。


　　再次是讲故事的能力。小说家要学会编织谎言，即讲故事。故事就是小说的外衣。小说家不会编谎言讲故事，一如厨娘不会炒菜。炒菜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菜要色香味形俱全，光有炊具和菜蔬、调料、柴火不成，还要会洗菜切菜配菜选料配料下料，还要掌握火候……我天生鲁顿又诚实可欺，生怕编织谎言被人揭穿，所以天生并不具备小说家的这一要件。


　　小说家为什么要学会编织谎言，村上春树和莫言都讲过这个问题，那就是为了“诓骗”出世界的真实，也就是为了探寻事物或世界的本质。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三言两语难以说清，但可以肯定的是，作为一个小说家，首先要有讲故事的能力。而显然，我并没有这个能力。


　　再次是组织字词句的能力，虽然三岁的娃都可以讲故事，但要想故事引人入胜，读着不睡觉，那非要学好字词句的组织能力不可。就好像厨娘下厨之前要熟知炊具如何应用，哪里点火，哪里加热……当然这个过程是熟能生巧，但多数小说家天生都有这类潜质，比如马尔克思，比如莫言。说到自己，创作小说实乃半路出家，毫无根基，虽然几千常用汉字都识得，可组织起来就像毫不相识，有时半夜从梦中醒来，发现纸上的汉字正在开会声讨我对它们的组织安排……说我空有月老之态，实则无眼媒人。


　　最后，随着阅历的不断积累，读书也越来越多，发现优秀而伟大的作品简直汗牛充栋，越读越怕，越读越不敢下笔，下笔就心里发毛，想想我等凡人在前人修好的光明大道上行走都要磕磕绊绊，更何况去单修一条罗马大道……简直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行文至此，有友来访，杀几局先。

fonyuan

为了回复唐僧的问题：我为什么不再写小说了。。。。
把这个旧作提上来

幸福小草

记得专家以前好像是写小说的，为啥子不写了呢？这原因还真是得去瞅瞅。

fonyuan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7-1 19:53
记得专家以前好像是写小说的，为啥子不写了呢？这原因还真是得去瞅瞅。

其实主要是太懒了找找借口而已
欢迎小草来玩。

青青芳草地

不谙世事时喜欢看小说，因为对世事不了解；混迹人世间几十年后就不爱看小说了，觉得生活远比小说“精彩”。小说一直想揭示人性，然而人性其实是无底洞，小说不过悬浮其中而已，永远触不到底。

fonyuan

青青芳草地 发表于 2019-7-1 20:14
不谙世事时喜欢看小说，因为对世事不了解；混迹人世间几十年后就不爱看小说了，觉得生活远比小说“精彩”。 ...

此评深得我心
想说什么，真是什么什么已忘言。
小说难啊。太难了。

夜莺

这篇文章真好。好在语言，流畅。好在文意，曲里就拐。好在结构，清晰。更好在态度。作文态度真诚，还有好在读者我可以获得新知。就冲最后这一点，我也要真心点个赞，更何况还有前面的好，所以大赞一个！

李灿

能写好小说的人也能写好散文。

fonyuan

李灿 发表于 2019-7-1 20:29
能写好小说的人也能写好散文。

那是。那是。
散文是好写的。小说太难。
欢迎小李常来做客。

fonyuan

夜莺 发表于 2019-7-1 20:28
这篇文章真好。好在语言，流畅。好在文意，曲里就拐。好在结构，清晰。更好在态度。作文态度真诚，还有好在 ...

夜莺来玩又点评，砖家非常得意
来玩就好，不必客气。

幸福小草

那就让会编制谎言的人去写小说吧。
试想在谎言里穿插，还不自知，这样的读者，感觉就像傻子。
小说越读越觉得这世界都像人吃人，充满了邪恶。可转眼观望，身处的地方和风顺雨，还是喜欢的样子。
不知寓意的读过，可就越来越迷茫了。

fonyuan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7-1 21:06
那就让会编制谎言的人去写小说吧。
试想在谎言里穿插，还不自知，这样的读者，感觉就像傻子。
小说越读越 ...

是的是的。小说本身都是编织的谎言。
不可信。但编织谎言是需要功夫的。
谎言背后是难以说出又想说出的真实。

雪白演义

小说是公器，不假。但得要自己练成孔子或释迦牟尼再去写小说，写小说也太累了。在我来看，写小说就是寻找好句子，我喜欢小说那样的句子。一个句子就可以延伸成一篇小说。发表了更好，不发表也不用去管它——打麻将，谁能保证把把赢钱呢。

幸福小草

记得跟随玉扯淡，说年轻时候读小说，就当是现实里发生的真事一样看待，可还是跟身边的人事不不一样，还以为那是山外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些原来都是编的，才知道读小说是比套路了。所以现在不去小说板块晃荡，免得让谎言迷惑。
专家不写也挺好，写杂文，跟你草舍兄一起，活跃江天挺好。
上面青青芳草地那个评论最深刻。

草舍煮字

先是，老桑因为成不了小说家而停止了写小说。他和你一样，读了你说的那么多名家的作品，被吓破了胆。他认为自己永远也达不到那些名家的水平。极为不幸的是，我也认为他达不到。
然而，他还没有明目张胆地写上一篇杂文，来反对自己写小说。你做到了。这便是神仙不同于凡人之处。
我可以毫不谦虚地，非常自豪地告诉你，我也成不了小说家。我是为了成不了小说家而写小说。马尔克斯写小说似乎也不是为了成为小说家，而是为了讲述。请原谅我把自己和他放在同一段落里。
你先给自己姑且贴上了小说家的标签，然后说自己也不能写评论，因为“小说家写评论属于不务正业”。既然你现在发现自己不是小说家了，那么写评论就应该是务正业了啊！逻辑问题。
小说家写评论不行，写其他也不畅销。你既不是小说家，也不是评论家，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就写什么都不用怕了。是这个逻辑吧？
你写什么和不写什么不要紧，为什么写也不要紧。你这篇杂文，如夜莺所说，实在精彩！堪称范文。不写小说，写杂文吧！我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莹莹子期

我闻风而动，前面已经排队了，话说这文看得我是汗流浃背，我只是认识几个字而已，不敢充大尾巴狼，虽然喜欢小说，但是今昔不比往日，以前觉得小说很简单，越写越读大神作品也就越害怕，但我这人又傻，虽说害怕也依然不肯放弃，究其原因是工作太闲了;P嗯，不读书，不写字无聊的很，所以坚持下来，嗯，现在知道原因心里好多了，至于砖家这长篇大论，我觉得你说对一个字:懒。这是借口么，咱们下回再说。睡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