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石

香薰古琴

　　我生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没有闪电，也没有旁人。奇怪的是没有阵痛，也没有宫缩。那个墨绿色的石头一样透明的圆球，里面有一张稚气的脸。我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只触摸到玻璃一样光滑的石头。

　　孩子在里面对着我笑，是个男孩。

　　我想抱着他，可是他被裹着的墨绿色的石头又圆又滑，我根本抓不住。这不是我丈夫的孩子，万一被邻居那个烫着卷发的女人看见，她那么嘴巴一张一合，整条街，说不定天下人都知道了。我要带着他，给他找个家。

　　雨还在下，风从天上赶来，在雨中舞蹈，树叶和路边不知名的植物跟着发飙。我背着孩子。他不管是谁的孩子，千真万确是我生的，是自己的儿子。然而，奇怪的是，他被锁在里面，只能对着我笑。我问他：“你什么时候住在里面的？”

　　他说：“很久以前。”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自己走出来。”

　　“我自己走不出来。”

　　他的声音还是小孩子，用词还挺文艺。左右都是碧绿的水田，只有一条狭窄的路，看样子少有人走。蝙蝠的影子时时映在黑暗中，在眼前横竖穿梭。小路上都是泥泞，刺蓬草割刮着我的小腿，我觉得它好像都出血印子了。有那么两次，我腿一软，差点掉进水田里。夜空里传来几只奇怪鸟叫，纵是背后有自己的儿子，可他还小，在墨绿的石头里裹着，我也觉得有点恐惧。背着这样的东西，前途不知会变成怎么样。

　　这时候雨小了，但天更黑了，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到天上的星星。

　　我望着前方，发现黑暗中有一大片树林。那地方也许可以歇脚，刚这么一想，就听旁边就发出声音：“呵呵，你要去哪里”

　　我打了一个寒颤，以为是背后的孩子跟我说话。“宝贝，是你吗？我们走错了吗？”

　　“你这样是不行的，前面没有路。”我的孩子没有回答。声音是树林深处传出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背上的孩子好像长了几斤，我背起来有些吃力。

　　“这地方我已经来过了。地上都是蒺藜，你真应该往西边走。”

　　树林里的声音发出嘎嘎的笑，就像小时候乌鸦的叫声，在暗夜里更增添了恐惧。我背着孩子立即打了一个寒颤。

　　“笑什么！”我又累又饿，还有些恼火。挺起酸痛的腰，只问道：“儿子，我们要不要歇一会？”

　　孩子这时候没有回答。

　　“会越来越重噢！”森林的声音飘远了。田间小路弯弯曲曲，就像一条小蛇，走了很久，我已经筋疲力尽，还是很难走出去。这时候，雨零零星星落下来，我担心打湿孩子，找了两片莲叶遮住了他。我要背着他，不管到那里也不能丢下我的孩子。我要找个像样的家，把他安放在那里。

　　黑暗中分不清哪里是路，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山崖边我就折身返回去。有一条河流很汹涌地拦住我，我就另外去寻找。

　　大概走了半夜，我的脸上都是雨水，脚步越来越慢，鞋子和裤子都湿透了。我好像来到岔路口。雨点又变成了雨丝，我看看背上的孩子，他在莲叶遮挡下，躲在墨绿色的石头里面，安详地睡着。我决定好好斟酌，在路口歇一下。

　　这是我发现在前面的草丛里有一块黑板一般宽的长方形石头耸立着，高及腰际，是一块路标。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明显看到箭头，上面写着“去往广圆，右往黑石山”的字样。

　　“往左边好了。”我对黑石山是恐惧的。

　　我试探了一下脚力，大概还可以走几步。也许再有不多时，就能走出森林，或者看见一件小木屋，那里可以容下我们母子。这时候，左前方森林暗黑的影子就像从高空投下来一样，蜂拥着向我和孩子头上倾倒。我有点犹豫。环顾四周，看不到行人。

　　“不要丢下我。”我听见孩子稚声稚气地说。

　　“宝贝，我丢了性命也不可能丢下你。不可能的。你是我的骨肉。”

　　我只好往左边的森林那边走去。心想：虽然看不见，直往前走，总能走出去。　　　　　　　　　　　　　　　　　　　　　　　　　　　　　　　　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哎，你真应该把他丢掉。”这个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站住脚，看到路边的树桩子上坐着个一个老人。她拄着拐杖，头发散在脸上，低着头独语一般。

　　“你是人是鬼？你是谁？”我尖叫着。

　　“你是谁有什么关系。你已经看到我这个样子。”老人嘲弄般回答，“我走了很久了，背着孩子，冒着风雨，还有头顶的闪电。我的背弯了，头发成了你见到的这个样子。可我还没有走出森林。”

　　我仿佛已有所悟，愈发加快脚步。路越来越黑，雨越来越大，我拼命往前走，湿漉漉的树叶泛着白光，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巨大的黑暗长开嘴巴，恐惧袭击着我。我没用了力气，孩子好像比刚开始沉重了几倍。我步履蹒跚，假如雨不停歇，或者来一股风，我就会像泥块一样被冲到山下。

　　“这里，是这里。就是那棵杉树下。你把他丢下。他只会越来越重，不会走出石头的。听我的，年轻人。”老人一直跟在我身后，“如果你想走出森林，见到阳光的话。”

　　眼前一望无际的黑压压的森林，我一步也走不动了。老人还在絮絮叨叨，“你会死在这里的。假如你一直带着他。”雨水顺着脸流下来，我的眼泪咸咸的。我把这个被墨绿色的石头包裹的儿子，埋在一颗杉树低下。我看见他睁着眼睛不甘地怒视着我。

　　一个人的路，身上果然轻快了不少。我靠在树上歇了一会，心中有万般不舍，可是我确实走不动了。原谅我，孩子！这时侯，天开始蒙蒙亮了。四周的树梢绿得油油的，野草挑着露珠亮晶晶地闪烁，树林里开了几朵红色的花，有两个雀在林间鸣叫。

　　我站在埋葬着孩子的杉树下，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野芒

古琴版开始涉足隐喻题材了，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触动，或者是之前的旧作当时受到了什么触动。自己给予了它生命的东西，也同时给予了自己负重，比如名利就是如此吧，越是放不下，重压越大，放下了念念不忘，依旧不会有新的方向。

千幻烟

坐板凳欣赏斑斑小说。晚上好。

相思红

前来学习古琴版主的小说。鲁迅先生的小说就善于营造气氛，象征性极强。

淡淡不如风

就听旁边就发出声音：“呵呵，你要去哪里”——缺个问号。
负重——负什么重？
释重——放下就能减轻负担吗？
这篇小说很隐喻，思维的空间也比较宽广啊。

随玉

琴姐这篇小说，一看十分惊艳。语言准确有力，诗一般的优美。孩子，可以是生活的重压，可以是名利，也可以单纯是孩子，总之是拖累自己而又无法摆脱的一样东西，你背上觉得累，放下又觉得生活失去重心。人的一生，总是为这样那样活着，目标里唯独没有自己。多么悲哀的人生，多么可悲的女性！生而为人，如果能够自私一点，也许就不会这么累了。
喜欢琴姐的这篇小说！

香薰古琴

野芒 发表于 2019-7-4 18:46
古琴版开始涉足隐喻题材了，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触动，或者是之前的旧作当时受到了什么触动。自己给予了它生命 ...

野芒老师一定看懂了，那我就开心了

香薰古琴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7-4 21:54
坐板凳欣赏斑斑小说。晚上好。

问好千幻烟斑斑，向你学习。

香薰古琴

相思红 发表于 2019-7-4 22:09
前来学习古琴版主的小说。鲁迅先生的小说就善于营造气氛，象征性极强。

一起学习，期待你的佳作。

香薰古琴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9-7-5 10:25
就听旁边就发出声音：“呵呵，你要去哪里”——缺个问号。
负重——负什么重？
释重——放下就能减轻负担 ...

问好淡淡不如风老师，你的作品才是我仰视的。

香薰古琴

随玉 发表于 2019-7-5 15:30
琴姐这篇小说，一看十分惊艳。语言准确有力，诗一般的优美。孩子，可以是生活的重压，可以是名利，也可以单 ...

呵呵，现在不是时兴临屏吗？你来一个。

鴳雀

这个我看懂了，古琴版主说，自己的作品都是自己的孩子，尽管尽管他还没有脱颖而出，像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爆出来，响彻云天外，但古琴版主总希望着...有人指点迷津，不要被自己作品压垮不要负重而行（书写习惯），但古琴版主总舍不得...古琴版主问题是如果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以后的小说该怎么写？林间的鴳雀说啦，听毛姆的，主题应该能引起广泛的兴趣，具有较普遍的人性，最好能有持久的兴趣，小说不能做成新闻不赶时髦不做应景谄媚的...

香薰古琴

鴳雀 发表于 2019-7-5 20:09
这个我看懂了，古琴版主说，自己的作品都是自己的孩子，尽管尽管他还没有脱颖而出，像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 ...

鴳雀老师，你是明白人。我怎么就逃不过你的眼睛呢。哈哈。只要你在太虚，我就安心了哈哈。

香薰古琴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7-5 22:41
鴳雀老师，你是明白人。我怎么就逃不过你的眼睛呢。哈哈。只要你在太虚，我就安心了哈哈。

文学这东西，背着前行是有点累，可一旦埋葬了。我们将去何方？
问好鴳雀老师，你火眼金睛。

香薰古琴

鴳雀 发表于 2019-7-5 20:09
这个我看懂了，古琴版主说，自己的作品都是自己的孩子，尽管尽管他还没有脱颖而出，像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 ...

文学这东西，背着前行是有点累，可一旦埋葬了。我们将去何方？
问好鴳雀老师，你火眼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