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然野 于 2019-7-6 10:27 编辑
被谪贬到海南儋州,可谓是东坡先生人生的最低点了。
政治斗争的残酷已经到了昔日间朋友反目为仇的地步,到了置死地而后快的地步。先生自以为在惠州可以过“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的日子,无奈名声太大粉丝太多,诗词被传到京城。这还了得!苏子瞻尔等快活,于是,一纸文书又把他发配到当时“鸟飞犹是半年程,”的海南岛。东坡先生这颗被朝廷两派间博弈争夺的棋子,就这样又一次被惩处抛弃了。
先生离开大陆前在广州与送行的家人作别,因为他知道,海南是流放死囚之地此去难回,心情悲悯决绝的告诉家人:“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当作墓,死则葬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柩……”此时先生身边最小的夫人王朝云业已离世,年过花甲的先生惨切切孤零零携子登船。
博风斗浪初到海南,一贯豁达的先生心情几乎达到了绝望的境地。他按照常规在写给朝廷的《到昌化军谢表》中称:“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 ”
看看先生当时生活的环境:他在《纵笔三首》中写道:“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这对于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士大夫来说,凄惨无以复加,就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得以保证。
海南多雨气候炎热,先生居住的所谓官宅残破漏雨,“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落枕前。”即使是这样,还被前来巡查的朝廷官员下令逐出!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逐出官舍”事件。是可忍孰不可忍,难道是天妒英才,苏东坡何错之有,可叹,天地之大竟无苏子瞻落脚之地!
苏东坡就是苏东坡,打不倒的苏东坡!
先生很快就自我调理心情站立起来。他在当地黎民的帮助下修建了居所,还起了一个颇具当地特色的名字“桄榔庵”。黎民们还时不时接济先生生活必需品,就连祭过神仙的祭肉都送与先生改善生活,可见对先生的敬重。猜想,虽然先生空有不可参与政务“海南别驾”的虚设官职,但基本生活费应该是有的。
生活安定下来后的先生,放下身架与当地百姓融为一体。“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转换触及碰撞到先生的灵魂,此时远离政治桎铐享受田园生活是先生人生的首选。看到当地百姓平时就饮用咸水塘里的积水经常闹病,他不厌其烦的传授大陆中原的打井知识,亲自带领乡民打井。以致附近打井成风极大的改善了民众的卫生条件,百姓感恩并把先生亲自参与掘出的井称之为“东坡井”。
先生最大的无形资产就是胸中才华。他发挥自己的特长开展办学,自编教义自讲诗书,“知识就是力量”不分古今中外。一代文豪本身就是吸引力,海南学子、知识分子、文人乡绅聚集麾下谈诗词论文明。先生还亲自制作文墨,他曾自述到:“墨灶火大发,几焚屋,救火,遂罢作墨。得佳墨打小五百丸,乳漆者几百丸足以了一世著书用。此墨吾在海南亲作,其墨与廷珪不相下……”自食其力得来的好墨让先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历史证明,先生以后海南当地出仕的不少人都是他的学生。
此时先生的心态明朗平淡致远。这期间他崇尚东晋“千古隐逸之宗”陶渊明先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淡然生活,最明显的就是先生创作的《和陶劝农六首(并引)》,它诗承袭陶渊明先贤韵律内涵,从多角度劝勉当地农人勤于耕作,朴素戒懒,学习先进,摈弃陋俗。平淡易懂的诗句对海南耕作文明的推进起到了相当大的理论指引作用。
先生过着平静的日子,饮饮酒,下下棋,作作诗,画画画。尤其是下棋,自述“予素不解棋”但喜欢看别人下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人生如棋,个中滋味先生自知。每每夕阳西下先生“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堪比陶翁意境。
先生打小接受到老庄思想与佛道,“东坡居士,铁冠道人”的自号就是明证。到了海南后先生人不忘初衷,在澄迈县登陆后,先到琼州衙门报道,在前往儋州的途中来到永庆寺礼佛。三年后遇赦北归又一次来到永庆寺,并写下了著名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诗作。发出了“我本儋耳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的感慨。
去年有幸在海南小住二十多天。在海口专程拜访了东坡祠,当年先生报到后在此小住十余天,这里有闻名的“浮粟泉”,相传是先生双指凿泉所留,岁月如梭,仙迹所到现在已同神话般,后人在此建了“洗心亭”以资纪念。祠内“何人可配眉山,此地能开眼界”的楹联更是发人深省。
还专程去过永庆寺。踏寻先生的后尘亦是一种满足,这座千年古寺紧邻大海,规制宏大巍峨殿宇,大德高座环境优雅,经声和着涛声,静谧蕴着威严。穿过藏经阁便是大海,走在沙滩上脚印串串,猛然间觉得脚下一热,自己的脚印是否与先生的足迹重叠?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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