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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春风里的母亲
李载丰
从春风攀爬的时光里,我总会想到已故的母亲。 年幼的时候,每当山花烂漫时节,母亲总会领着我来到了山冈上,将我拥在怀里,向那条通向山外的小路看去。那是父亲下坑挖煤的山路,也是母亲祈祷父亲安全归来的心路。
听母亲讲童谣,听啊听,我睡着了。母亲,看啊看,直到看到熟悉的影子由远而近。父亲踢踏的脚步声惊醒了我,急不可耐的扑了上去。父亲抱起,又从怀中掏出没有舍得吃的“矿工面包”,我贪婪地啃嚼,特香……成为我永久的童话。 回到家里,阳光从玻璃窗户伸了进来,烘烤着窘迫的生活。疲惫不堪的父亲一头扎在炕上,沉睡。母亲点燃了炉灶,炊烟在春风中舞动。母亲烧好了土豆汤,端来金黄色的玉米饼子、几根小葱,还有褐色的大酱。被母亲推醒后的父亲盘坐在土炕中,端起一碗土豆汤,沿着碗边喝汤,像春风里树梢发出的“嗖嗖”声响。父亲抬起头问母亲,一起吃吧! 不饿,你先吃…… 父亲又啃了一口饼子,看一眼窝在母亲怀里的我,儿子,知道你肚子里有食了,再喝点汤吧! 爸,我跟妈妈一起吃! 乖!儿子,过来,让爸爸亲亲。 我爬了过去,父亲在我的额头鸡啄米般的亲。 我极力地挣脱,爸,你的胡茬子太硬了…… 父亲微笑着说,嗯,等你长大了,你的胡茬子比我还硬哩! 父亲吃完饭,我学着父亲喝汤的样子,被母亲斥责,汤不热,好好喝。 母亲最后吃下残余饭羹,瘦弱的身子像山冈上的枯枝,难以抵御强劲的春风吹拂。 我不知母亲是因营养不良,还是身体有病,只能从母亲忧郁无神的目光中,体会生活的艰辛……
绿了黄,黄了绿。即有轻柔春风的感动,又有风寒后的感冒涕零。
母亲与父亲情感问题与年龄差异和性格迥异有关,也与那年的春风里发生剧烈的争吵有关。且不说孰是孰非,只能说他们是婚姻生活的失败者。在濒临死亡的婚姻中,甜蜜的时光早已过去。街道缺乏人性地召开了批斗会,声讨母亲不应该离婚。一时间母亲俨然是个罪人,站在自家的院子中央任凭众人口诛笔伐,一声不吭。
懵懂的我和妹妹趴在窗前好奇地张望,看到倔强、刚烈的母亲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心头涂上了一层霜。她受不了这种屈辱与折磨,低下了头狠狠地咬破了食指,一滴滴血在跌落,表示内心的愤懑。而现场的人们并不在意母亲这一举动,更多的是冷漠地继续喧嚣……我拼力推开了窗户,高喊一声,妈妈……母亲抬起了头,双眼露出一层泪光……最终,母亲与父亲任性地选择婚姻的消亡。|
更让我心碎的是母子分离的时候痛楚。母亲坐在炕中,怀抱着四岁的妹妹无奈地扭过头的一瞬,泪已成行。我在父亲脊背上,挣脱中咬破了父亲的脖子,眼泪扑簌拼力地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父亲忽略了春风的哀婉,忽略了荒草中暗藏的嫩绿,隐忍地背着我没有回头,疾步向前走……
母亲在我14岁那年一场春雨中逝去的,仅仅31岁。二舅说,你母亲得了肺病,临终的时候,天上下着瓢泼大雨,嘴吐着血,念叨你的乳名……听到此言,像万箭穿心的疼痛。我哀叹不已:妈妈,当时在千里之外的我也想你啊!
记得我在辽宁爷爷家读书的时候,一位同学无意间提及了母亲的话题,我很伤心。那时候我离开母亲身边已经四年了,而且从父亲来信得知母亲在那一年去世。想起母亲,我不知不觉地趴在书桌上啼哭出声,引来同学惊异的目光,七嘴八舌的议论。老师上前询问,就在我说出母亲已经不在了的刹那间,整个教室沉静了下来。我嚎啕大哭……老师知道我最缺少的是什么,不断地在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回城工作后,当父亲交给我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绿色毛衣时,仿佛接过春风里凋零的那片绿叶,失血地泛黄、泛白,撕扯我的心扉。从那时起,时常做梦,梦见母亲齐肩短发,纤瘦的身体裹着蓝底碎花的棉袄和黑色的棉裤,眼中含着泪水,温情地对我说,儿啊,妈妈想你啊!我急促地张开双臂去扑向母亲的怀抱……我从梦境中惊醒,双眼空洞地看着雪白的天棚发呆。脑海里不断闪现母亲在摇绿的春风中动情地挥动手臂,耳畔回响起母亲的哭声和模糊不清的叮咛,直抵我的心扉。
一年一春风。追忆中,让我深刻感触到人世间无论幸福的,还是悲凉的,都有着模糊可见的旧时情感和温度,只要在思考中解读本真,在寻找中慰藉心灵,就会感悟到春风过后的丰盈所给予的力量。走好当下生命的旅程,给自己最深情的抚慰和最美的修行,便是对春风里的母亲最好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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