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孙姜 于 2019-7-8 11:26 编辑
早上七点,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迷迷瞪瞪地从网吧出来。还没来得及痛痛快快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凛冽的寒气就封住了他们的口鼻。被风卷起的雪粒儿也直往大脖领子里钻,两人几乎同时打了一个激灵。木木地对望一下,才算醒了过来。 在网吧里过夜叫包宿,一晚五块钱。
男孩儿上半夜打“坦克大战”,下半夜靠在椅子上睡觉;女孩儿上半夜看《大长今》,下半夜趴在桌子上睡觉。此刻,女孩儿裹紧了单薄的小棉服,仿佛也单薄成了一片长腿剪纸,抱着膀低头向南走去,男孩儿往北走了几步后又折回头追上了她。他们不认识,碰巧在网吧座位相邻,又被清场时一起轰了出来。
“我叫刘大可,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学校啊,我在八中。” “我请你吃一碗面条吧,热乎热乎再走。” 一晚上他都在目不斜视地打游戏和睡觉,看样子不像坏人,而且,这张面孔以前也似乎在这个网吧里遇上过几回。相比于饿,女孩儿这会儿更冷,“热乎”俩字着实吸引了她,她跟他走进了路对面的小面馆。吃面,刘大可吃得很卖力气,唏里哗啦地,她也就不再害羞,大大方方地吃面,吃完之后她说:“我叫杜采莲。” “你读高几?特别想去上学吗?我是九中的读高二,我不想回学校。” “我也读高二。”杜采莲没回答他的第二问。 “走,我带你玩去。”
杜采莲第一次进台球厅,不是街边上一间破屋、一张笨案那种,而是真正的台球、真正的厅,十几个蓝色的案子稳稳地坐在蓝色调的大厅里,加上一些安静的射灯,说不上哪里来的华贵大气。一走进去,杜采莲立刻觉得自己寒酸得要死,在门口使劲儿地磕净鞋上的雪,才敢迈进门槛。她就坐在一边,看刘大可一个人围绕着案子打来打去。她看不懂,但很着迷这状态。 刘大可给她叫了蛋糕,叫了咖啡,也叫了四色冰淇淋。眼前,高高瘦瘦的刘大可是一副画,冷冷的,酷酷的。入画出画,杜采莲边看边吃。
“你是不是父母也离了婚。”打了几杆,刘大可坐下来。 “你怎么知道?”杜采莲大吃一惊。 “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有种不一样的气质,我一打眼就看得出来。比如眼睛从来不敢盯着人看,比如遇到陌生人不肯先说话,比如对声响很敏感。昨天你从网吧出来,抱紧自己的肩膀的那个动作,立刻让我有了判断。” 杜采莲点点头,接过话茬:“我上一年级时父母就离了,我爸在天津打工,我妈嫁到河北,谁也不管我了,这些年我跟奶奶过。”看着刘大可询问的目光,她低声补充了一句:“我住校,奶奶不知道我包宿。” “同是天涯沦落人哪”,刘大可低声叹了口气,“上初一时我父母离的,我爸是个软蛋,根本就养不了我。我妈找了个老大款,跟她们过倒是既不缺钱花,也不缺自由,可就是不快乐。” “他们不能保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有什么资格生孩子?你说,你说!”杜采莲从来就没这么大声说过话,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 “都是罪人!” 两人碰了碰杯,一杯啤酒灌下去,呛得直咳嗽。
下午,他们去了录像厅。“我要看《狮子王》”,杜采莲脱口而出。她依然被剧情牵动着,看得很投入。演到老狮王坠崖时,刘大可的手握了过来,她没有拒绝,只是又打了个激灵,这回像触了电。 看着看着,银幕上闪现出一组不一样的镜头:父母一左一右陪采莲看《狮子王》……从电影院走出来,星斗满天……妈妈问她从电影里看到了什么,她想了想回答道:“不论啥时候都要充满希望”,爸爸抱起她亲了一下,“我闺女真聪明,要说到做到呀”……那是十年前,她七岁生日。 采莲哭了,没等电影演完就走了出来。
“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我得回学校了”,她一边用脚踢着马路牙子,一边小声说道:“我想明白了。摊上啥样父母咱无法选择,可咱到底该咋活咱自己能做主。不能就这样沉下去,不能在别人的白眼里活一辈子。刘大可,一起努力好不好?”说完,她勇敢地抬起头,直视着那个男生的眼睛。看到刘大可点了头,她继续说到:“那好,不再上网,不再联系,一起加油,决战高考!”
他们是退着离开的,一个用力地挥着拳头,一个把两根手指高高举向天空。高考后,杜采莲特意到九中看榜,刘大可考进省城一所不错的大学。杜采莲知道,刘大可也会到八中看榜的,自己的成绩值得骄傲。
十二年之后,在机场大厅里,一个戴墨镜、穿狼爪徒步装、背双肩包的高个子打杜采莲身边经过,她杵在那里,她确信那个人就是刘大可。杜采莲回过神来后,随口说了句“看样子他还好”。她的新婚丈夫回过头来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柔声问了句:“亲爱的,你也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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