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的酒与菊

何足道哉

　　李清照的酒与菊


　　1、


　　在宋代诗人中，比较喜欢苏轼、辛弃疾，再就是李清照了。


　　自古骚人墨客多有放荡不羁之辈，李白斗酒诗百篇，诗人与酒，从来都是一个说不尽的话题。“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苏轼饮酒而愈加豪迈；“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辛弃疾醉酒，却魂系沙场，诗句愈发抑扬顿挫，让人慷慨生哀；还有那“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一觞一咏，成就文坛千古盛事。自然，我们不会忘记宋代那个欧阳修，一篇《醉翁亭记》喊出了关于酒、关于山水、关于文学最令人销魂的口号：“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自古以来，饮酒作诗，是男人的事。金戈铁马，诗酒文章。“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有了忧愁，去饮酒；“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英雄有泪了，女人去温存抚慰。女人，不要去写诗，更不需要去饮酒。所以，民间就有流传甚广之说法：女子无才便是德。悠悠几千年的文学长河里，鲜有女子弄潮。


　　2、


　　可是，宋代的那个李清照，去写诗了，还饮酒。


　　所以，在灿若星辰的诗人中间，一边写诗填词，一边借酒消愁的李清照，让人记住了，而且比许多男性诗人还璀璨。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蝶恋花•离情》。春暖花开春心萌动了，便去写诗，写诗便需饮酒。“酒意诗情谁与共？”在这里，酒意诗情哪能分得开呢？就像那一觞一咏足以畅叙幽情一样，一春心一酒醉，便让酒意与诗情氤氲生香了。


　　写诗填词与把盏尽醉一样。喜也填词悲也填词，乐也饮酒忧也饮酒。所以，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酒，有酒的地方就有文化，有文化就会有填词作赋的文人墨客。饮酒，也成了文化的一部分。


　　李清照填词作赋，为何不能去饮酒呢？就像“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一样，既然大家都是填词作赋的人，就不分男人女人，男人填词作赋的时候可以对酒当歌，女人为什么不可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呢？写诗填词，成了李清照生活的一部分；饮酒，成了李清照诗词的一部分。


　　李煜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诗句：“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怎么办？只好去饮酒，让那愁滋味与酒滋味一块，在杯中酝酿，在胸中燃烧。酒对一般人而言，就是聊以消愁的媒介，借酒消愁就是这个原因。诗人有了忧愁还可以去写诗，把那愁那苦那伤那悲那借酒消愁的凄凄惨惨戚戚全都写进诗词里，让酒入愁肠，千回百转，百转千回。


　　相比于那些男性诗人，李清照的悲苦，在诗词里面表现得似乎更加强烈一点，酒的浓度，就更加浓烈一些。“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里，我们不去赏析诗词的技巧，语言的雕琢。我们只是去体会：花开正好，惹人垂怜，偏那雨来了，风也来了。雨疏风骤就来逼迫了。守着窗儿，如何能睡？只有借酒消愁去了。李清照的心境，几人能懂？


　　自古伤心处，莫过于离愁别恨。“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请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诗人作别，有诗有酒，有情怀，有意蕴。李清照的送别诗，自然不能没有酒：“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水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蝶恋花•昌乐馆寄姊妹》。任你酒盏深和浅，也难以，盛得下，执手相看泪眼的无语凝噎。


　　3、


　　许多的诗词，之所以不朽，除诗句隽永蕴藉之外，还是因为那些诗句很贴切地袒露了诗人的内心世界，更主要的是这些诗词，与诗人的命运，与社会的环境，与国家的命运相联系。也就是家国情怀。所以，那些诗词总是能够引起人们唏嘘、共鸣。虽为女子，李清照的诗词里面，不但有酒，还有家国情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凛然正气，巾帼不让须眉。


　　在叙写家国情怀的时候，有诗，自然就有酒。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菩萨蛮》。仍然在早春，仍然是上好的心境，一觉醒来，忽然就想家了。乡关何处呢？熟读李清照的人都知道，她的一生际遇坎坷，家庭变故恰逢山河破碎。就如同《过零丁洋》里所写的那样“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一朵曾经娇艳的花，在风中雨中憔悴、凋零。所以，他写诗填词，遣兴抒怀总是有许多的伤感许多的愁绪，许多的山河破碎许多有家难归。所以，她诗词里面，总是有许多的酒，许多的醉。


　　“忘了除非醉”，平白如话，却极深刻沉痛。借酒浇愁，说明只有醉乡中才能把故乡忘掉，清醒时则无时无刻不思念故乡。“忘”正好表明不能忘。这里正话反说加一层转折，把此意表现得更加强烈：正因为思乡之情把作者折磨得无法忍受，所以只有借醉酒把它暂时忘却，可见它已强烈到何种程度。写酒写醉，一方面的表达的需要，或许，更是此时心境的写照罢。


　　在诗词里，写酒写醉，有时候会把一种情绪一种心境表达得更加强烈了。


　　“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或许，这就是诗人们如此酷爱饮酒的原因罢。


　　李清照是女人，李清照更是诗人。所以，李清照写诗，更需要饮酒。


　　4、


　　李清照写了不少与饮酒有关的诗词，写菊的诗词却很少。


　　但是，我们却记住了那几句诗词：“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


　　人比黄花瘦。”后来很多人认为“人比黄花瘦”之句是那时诗人形象最为贴切的写照。以至于很多的诗人画家都拿来代指李清照。我曾见过一幅以此诗意创作的国画，几笔疏篱，几朵黄花，一个比黄花还瘦的女人。着墨不多，却是满纸迷离满目憔悴。我就想，一个比黄花更瘦的女人，用纤纤玉指，一杆淋漓的狼毫，撑起了宋代诗坛的半壁江山，不也是奇迹吗？


　　对诗人来说，酒就是诗魂。那么，在李清照的诗词里，菊是什么呢？


　　周敦颐曾在他的《爱莲说》里说：“晋陶渊明独爱菊。”是的，陶渊明的诗文里面，菊花是一种精神寄托。“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是陶渊明回归田园的真实写照，也是一种精神的皈依。“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是的，周敦颐眼里的菊花与陶渊明心中的菊花，具有相同的属性。菊，淡雅，孤傲。纤纤瘦瘦却不缺傲骨。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陶渊明皈依田园后，那么喜爱菊花，所钟情的大概就是那种“宁可枝头抱香死”的精神境界罢。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写这首词的时候，李清照是否想起过那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呢？肯定是会想起的。她在另一首《鹧鸪天》里有这样的诗句：“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同样是东篱，菊花。那么，李清照所表达的，是不是也是那种“宁可枝头抱香死”的情怀呢？或许，思归而不得归的情形之下，像陶渊明那样洒脱一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去罢。


　　可是，陶渊明终究是归了。


　　所以，李清照写菊的时候，仍然是在酒里，在醉中。


　　醉酒之后去看菊，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归家既是空想，不如对着尊中美酒，随意痛饮，莫辜负了这篱菊笑傲的秋光。本来是以酒浇愁，却又故作达观之想，而表面上的达观，实际隐含着无限乡愁。词中表露的乡愁因和故国沦丧，流离失所的悲苦结合起来，其中的忧愤更深。


　　读李清照，读她的诗与酒与菊，读出了作为女性诗人的心路历程。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


　　如今有谁堪摘？


　　守著窗儿，


　　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


　　怎一个、愁字了得！


　　是的，有诗有酒有菊花，有苦有悲有情怀，怎一个愁字了得呢？


　　

李立红

欢迎何版来书话老根据地发帖！

李立红

何版对古诗词的钟爱，从文中引用的超过十首以上的诗词就可见一斑！能熟练掌握一个诗人，特别是喜爱的诗人的诗词不难，难的是对晋唐宋以来的诗人的诗，信手拈来，恰到好处，佩服何版
欢迎常来发帖，问好

柳藏

何版此文见功力，更见性情，易安居士可引为知己也

鴳雀

拜读，学习！                                                     

幸福小草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酒出诗，诗衬酒，相得益彰。何版主此篇写得妙。

何足道哉

李立红 发表于 2019-7-15 17:00
何版对古诗词的钟爱，从文中引用的超过十首以上的诗词就可见一斑！能熟练掌握一个诗人，特别是喜爱的诗人的 ...

哈哈，因为比较喜欢古典的东西，所以，引用多了些。
请立红版多多指教。

何足道哉

柳藏 发表于 2019-7-15 17:47
何版此文见功力，更见性情，易安居士可引为知己也

是，宋词中，比较喜欢李清照。
谢谢来读。

何足道哉

鴳雀 发表于 2019-7-15 19:39
拜读，学习！

谢谢来读，问好。

何足道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7-15 22:19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酒出 ...

谢谢小草鼓励，问好。

孙凌凌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一个多愁善感，弱不禁风的闺阁美人形象。这一句词也历来受人们喜欢和赞赏。这种神情，坚贞，楚楚动人的妇女形象符合封建士大夫们欣赏和品味。符合了那个年代对女子的要求，因此格外受人青睐。然而这句词李清照虽然没有怒火，怨气，没有呜咽和啜泣，但是他从容优雅徐徐描绘中透着悲伤和哀怨。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环境中哪能不“人比黄花瘦。”李清照也喜欢用花自喻，但是多以梅桂菊，这些花多在秋冬开，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节，而且暗香深彻，外清内秀，这正是李清照性格的写照。问好老师，午安。

鲜然

我的喜欢序列是，李煜、李清照、朱淑真、苏轼、辛弃疾。但终究，浅显很多。
看来，得补补诗词了。

何足道哉

孙凌凌 发表于 2019-7-16 13:01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一个多愁善感，弱不禁风的闺阁美人形象。这一句词也历来受人们喜欢 ...

谢谢来读，一段点评，很有见解。
问好。

何足道哉

鲜然 发表于 2019-7-16 16:12
我的喜欢序列是，李煜、李清照、朱淑真、苏轼、辛弃疾。但终究，浅显很多。
看来，得补补诗词了。

嗯，李煜因为丧国之痛，诗词也因此沉郁了很多，值得关注。
谢谢来读。

冷晰子

李清照的诗词，也许是因为性别的原因，我更喜欢她早期的。有小儿女的娇憨。
后期诗词，过于沉郁悲怆。
欢迎何老师回家聊天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