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柳藏 于 2019-7-15 22:24 编辑
说起名著《红楼梦》中的人物，除了宝、黛等主角，我总是会想起柳湘莲，那个卓而不群、却又为情所伤遁入空门的浪子。
“败落世家子弟，父母早亡”，是柳湘莲的第一个标签，也是命运的根源。世家子弟身份让柳湘莲心气孤高。英俊的长相，贵族的气质，出众的才华和高强的武功，让他有了放浪和任侠的本钱。只是现实生活的阶级壁垒、贫富差距等冰冷的横亘在面前，当家财散尽，寒襟雪中立，手头紧而使英雄气短，侠客也只能像西门吹雪一般，冷面冷心，睥睨众生。人称冷面二郎。
柳湘莲颇似民国时期袁世凯的次子袁克文。出身相似，柳湘莲家道败落，袁世凯死后，袁家也是树倒猢狲散。两人都是才华横溢，诗词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也有宿花眠柳、放浪不羁的本事。更为绝妙的是，两人还都善于唱戏。能扮演小生者，须得长相俊秀，一表人才。安持老人陈巨来在传记中说，袁寒云（克文）出得藩篱（北京），初到上海，引起文坛轰动。他反对父亲称帝，与兄长袁克定的极力拥护形成了截然对比，也展示了他的不凡远见。初来乍到，应报刊之约，篆印“皇二子”，更是让他显得落拓不羁，我行我素。他在收藏和书法篆刻方面都是行家。后来加入了青帮，属于黑社会头目，号称"南有黄金荣、杜月笙，北有津北帮主袁寒云”。人称袁克文“十分才气，六分情义，三分清气”，用来形容柳湘莲，似乎也可沿袭。
书中与柳湘莲交集最多的是贾宝玉与薜蟠。前者是至情至性好友，后者则堪称是欢喜冤家。贾宝玉是红楼内的翩翩浊世佳公子，钟鸣鼎食，衣食无忧，只欠功名。柳湘莲则是浪迹浮萍、居无定所的社会青年。正如梅边认为晴雯是林黛玉的替身，有人认为柳湘莲也是贾宝玉的替身。宝玉有的东西，如优渥的家境、安逸的生活、官二代的核心地位，柳湘莲没有。同样，柳湘莲的素性爽侠、不拘小节、高强武功、冷面冷心，贾宝玉也没有。或许正因如此，贾宝玉与柳湘莲一见倾心，惺惺相惜，可谓倾盖如故。在此之前，有两个人与贾宝玉过往甚密的同性朋友，一个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秦钟，另一个则是唱戏的蒋玉菡。贾宝玉与他们的交往，可谓暧昧有加，超出了一般的友谊。在秦钟与女孩偷情之时，贾宝玉竟然按住秦钟的屁股，笑嘻嘻的威胁说后面再细细算帐。而与蒋玉菡互换汗巾，文字中充斥着浓浓的贵族阶层的龙阳之风；后来以袭人许配，以彼身替己身，谁是谁的谁，则是想象空间无限了。
柳湘莲与秦、蒋不同，在他面前，贾宝玉更似个听话的弟弟。柳湘莲比贾宝玉大三岁，才艺貌俱佳。多年闯荡江湖，见多识广，行侠、狎妓是家常便饭。再加上经济虽然贫寒，却仍然私下为早夭的秦钟修坟的义举。浪荡的自由、脱离纲常的约束、率性而为的冷酷，这些叛逆性的元素聚于一身，真可谓又酷又帅又细心。别说是清朝，即使放在现代，冷面酷哥柳湘莲也足以让温柔乡里的公子、小姐（史湘云）神魂颠倒了。
表哥薜蟠是贾宝玉的反衬。恰如阿诺德·施瓦辛格主演的电影《龙兄鼠弟》，同为双胞胎兄弟，一个成为完美人类，另一个却集合了人的所有缺点。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天生宝玉。一个是简单粗暴的呆霸王，一个是粉雕玉琢的佳公子。
断袖之癖、男色之风是中国自古以来的盛行风气。薜蟠贪慕柳湘莲的男色，企图以一贯的套路，用钱权诱饵让对方就范。柳湘莲颇感耻辱，被再三骚扰后，遂将计就计，将酒后色胆雄的薜大爷诳到苇子坑，弄到烂泥塘里着实教训了一顿。薜蟠养尊处优，家族权势通天，就算打死了人（冯渊）也不算回事，几时吃过这种亏？被殴之后，薜姨妈娇宠护犊，马上要去找王夫人，想捉拿柳湘莲，为熊孩子报仇。薜蟠也遣家丁去拆柳湘莲的房子，一心想打死他，出口恶气。
柳湘莲知道已经惹祸，他面对的是一个庞大家族，不得不外出，暂避风头。避羞出门做生意的薜蟠，在客栈遇到凶悍强盗，命悬一线之时，柳湘莲仗义出手，神勇的连斩数名盗贼，救了薜蟠一命。两人不仅就此旧怨勾销，还成为了结拜兄弟——这个转折颇耐人寻味。不少研究文章将柳湘莲捧为不畏权贵、淡泊名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士，实在是一种高大全的曲解。倘若如此，柳湘莲怎么肯自降身段，与品行不端、不学无术的薜蟠义结金兰？他之所以 样做，一是其本人胸怀磊落，不计前嫌；二是顺坡下驴，冤家宜解不宜结是江湖中人的生存之道；三是如此一来，他仍可与宝玉他们正常来往，甚至还更为方便。这就是柳湘莲的灵通之处——白璧有瑕，也是《红楼梦》最接地气的现实主义写法特点。
既往不究，解了怨恨。义结金兰，添了亲情。对于薜家而言，救下独子薜蟠，柳湘莲成为不折不扣的家族恩人。贾家自然情同，贾琏还忙不迭的为柳湘莲张罗婚事，要将绝色小姨子尤三姐许配给他。柳湘莲慨然允婚，送上家传鸳鸯宝剑的雌剑作为定情礼物。尤三姐得知婚事对象是柳湘莲，正是几年前心中暗喜的人儿，决然收性，将剑挂在床头，每天都要看上几眼，满怀期待出嫁的那一天。
一切似乎都无比美好。然而，这所有的铺垫，却让不幸的人儿坠向致命深渊。
柳湘莲是机敏之人。贾琏贸然许婚，好事来得太过突然，让柳湘莲产生怀疑。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定情之剑却已然送出。尤三姐的品性到底如何？可以娶回家吗？柳湘莲陷入了困境。人在面临人生重大抉择的时候，往往会找最信任的人商量。事情正如一杆平衡的称，一端垂向鲜花天堂，一端坠落万丈深渊。所信任之人的话，那怕只是一根鹅毛份量，便定了生死，判了终身。他找到了贾宝玉，咨询他的对尤三姐的看法。贾宝玉并末知晓尤三姐订婚之后的变化，随意的说“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尤物”一词已触到了柳湘莲的底线。心烦意乱之下，柳湘莲说出那句贵府只有那对石狮子干净的话，贾宝玉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回了一句“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这句话彻底坐实了柳湘莲的猜想，斩断了他的最后一丝念想——这尤三姐分明是贾家玩剩的女人，他柳湘莲岂肯接手娶回家做那“剩王八”？！因而铁心悔婚，去找贾琏，要取回送给尤三姐的定情宝剑。未料尤三姐冰雪聪明，且心性刚烈，久久的期待柳湘莲来娶，带自己脱离这荒淫压迫的烂泥潭，不料却等来意中人的误解和蔑视。绝望之下，遂摘下宝剑走出来，说要还给柳湘莲。“说完泪如雨下,一手把剑递给湘莲,一手按住剑柄,使劲一拔,把剑往颈上一横。顿时,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一递、一按、一拔、一横，这四个简单的动作描写，精简到极致，却叫人感到万分窒息。人生何苦，百折千磨转头空。爱恨何辜，有情人却阴阳相隔！
民国公子袁克文一生风流，妻妾甚众，情人无数。因猩热病去世，终年42岁。治丧时，“上千妓女带着袁克文头像的徽章自发来为其送行”——颇有柳永的派头。其老师方地山为他撰写碑文“才华横溢君薄命，一世英明是鬼雄”。
柳湘莲在目睹尤三姐殉情后，失魂落魄，走到了一座破庙，万念俱灭，削尽头发，随道士出家去了。彼情彼景，和宝玉后来的出家何其相似！只差身披猩红斗篷而已。
只不过，曹雪芹在柳湘莲出家之前，仍旧安排了尤三姐的魂灵与他道别，三姐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哭诉，痴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不忍相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说毕，便要告辞。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这便是生活在古代的好处，生死缘份，犹有神鬼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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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5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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