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鴳雀 于 2019-8-5 12:49 编辑
爱情,到处都是,从古到今,说说而已。没有一部长篇小说不说爱情,哪怕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哪怕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都有爱情。《野火春风斗古城》金环银环与杨晓冬的麻缠,《艳阳天》萧长春与焦淑红的关系,尽管说得羞羞答答,总之也是爱情。最新版电视剧《封神演义》三只眼与狐妖也谈爱情,爱情好比胡椒面不撒不香。扯爱情扯棉花没完没了。说具体的,梁祝,梁山伯与祝英台,家喻户晓的爱情。读了字,听了戏,看了电影,以后时不时旋律灌耳——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梵婀玲欸乃绵软,咿咿呀呀,越调直戳戳入心,久之,爱情被听成音符:哭哭啼啼,悲悲戚戚,死了都要爱,旋律停了,爱情没了,爱情就是一场空。如果不让他们死,排除万难,成亲生子,爱情还是爱情吗?
《伤逝》写于一九二五年录在《彷徨》里,是鲁迅最富抒情意味的伤感的爱情故事。像鲁迅这样以笔作刀枪、做匕首的作家也写爱情,没有一个被称作家的伙计不写爱情的。可见爱情是人生长河中绕不过去的渚。我读《伤逝》便是读着“梁祝”不死的“爱情”。涓生怎样地爱着子君——这样窗前的方桌,这样窗外的紫藤,这样靠璧的板床;带着笑涡的苍白的圆脸,苍白的痩的臂膊,布的有条纹的衫子,玄色的裙,她带来窗外槐树的新叶来;她不在,我什么也看不见。随手抓过一本书,翻了十多页,但是,毫不记得书上所说的事。只是耳朵却分外的灵,仿佛听到大门外一切往来的履声,从中便有子君的.....如果这些便是千真万确永垂不朽的爱情,我也有过,骗人是小狗。
我二十岁的时候,夏天开始的时候,我蹲在门口的时候,我守候过我的爱情。 那是一个疏朗的夜晚,在一排土坯房的廊下,我蹲在房屋东头的门口,像一只鴳雀站在树枝上。竖起耳朵听房屋西头有没有门的动静,有没有出来一位心仪的姑娘。我要装作像邂逅一样站起身与她搭讪,说说夜晚的月亮。我要绝对掩饰我足足蹲了两个钟点,腿也麻木的真相。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半山腰一块人工整出来的平地被月亮照得如同铺了一层银子泛着白光。月亮明晃晃搁在山岗上,显得又大又亮。山坡从沟壑到脊面有凸有凹,像儿童画的波浪。竹梢树冠就披在这波浪上,被夏夜凉风摇着,银辉闪耀,真似波光粼粼。远远近近起起伏伏隐隐约约的山峦丘岗像熟睡的孩儿坦然安详。夏夜宁静而空旷的画面久久难忘。 “笃、笃、笃”的木拖板声一次次敲击耳膜,但都不是她,是另外起夜的姑娘。此时,我才理解《伤逝》的涓生为什么讨厌笃笃笃的木屐声,因为她不是子君,而是一个小东西。此时,我以为我与鲁迅靠得很近,我都能体验鲁迅作品主人公的情绪。我蹲得快站不起来了,时间已近后半夜三点,足足蹲了四个小时,我去睡了。 翌日早晨,我遇见了心仪的姑娘,打着哈欠说,昨晚好热一夜没睡好。她答,没有哇,昨晚的月色真好,我三点醒来到门口一看,乖乖,一地银辉,还以为天亮了。我的那个妈呀,那个沮丧呀!我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会呢?我一生守候的爱情就这样半途而废了。
鲁迅是这样说着爱情的继续,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世界上并没有为了“爱” 而感动上帝给你开了一条不用费力的活路。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然而,然而,活路便是对于她日夜的操心,她又这样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地粗糙起来,况且还要伺阿随,伺油鸡...神色似乎有点凄然...原来不死 的“爱情”好比蚕蛹破茧而成蛾子。蛾子还是蚕蛹吗?
我是循着《伤逝》子君的模样寻找心仪的姑娘,带着笑涡的苍白的圆脸,苍白的痩的臂膊,布的有条纹的衫子,玄色的裙。多少年后,我见着她,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又多了一位中国大妈。爱情一定有,千真万确,否则艺术没有源头;爱情永垂不朽,但必须见好就收,戛然而止。子君在我印象里不是中国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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