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户的一天

孤独裁缝

　　天还没亮，睡在西屋的老卜年就起床了。

　　村里有几只公鸡在“喔喔”地叫， 瘦弱矮小的老卜年先绕到客厅，然后打开客厅的大门走了出来。老卜年在大门口不远的地方洒了一泡尿，尿洒在了门左边那堆用来做柴火的竹片上，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老卜年那睡在东屋的老伴老乜年被尿声吵醒，忍不住大声叫骂：“老卜年，你这个老东西，你屙尿不会去远点啊，屙在自家大门口，你不觉得臭烘烘的吗？”

　　老卜年一听见老婆骂她，很生气，回道：“死婆娘，大清八早的，洒泡尿都惹到你了啊？一泡尿，能熏死你了咋了？哼！”

　　老卜年说完，朝自家的伙房走去。

　　“懒得理你这狗日的。”老乜年在床上挪了一挪她那肥胖的身体，又睡下了。

　　老卜年进入伙房没几分钟，就听到锅铲触碰锅儿“唰、唰”的声音。

　　一会儿，爆炒小黄豆的香味就从伙房了窜了出来。

　　炒完黄豆，老卜年就开始他的“早餐酒”生活了。

　　老卜年每砸吧完一颗黄豆或咕噜进一口酒，他嘴里都会冒出“溜溜”的声音，表示他吃得很是享受。

　　老卜年的早餐酒要喝大约一个小时。早餐酒喝够了，太阳光也开始从伙房东墙的缝隙中漏出来了。

　　正直农历五月的农忙季节，左邻右舍的乡亲们打牛赶马、扛犁纂镰的从家门前走过。他们一看到老卜年那猴屁股一样的红脸，就笑着说：“老卜年，你又喝醉啦？！”

　　老卜年回应道：“嘿嘿，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啊！”

　　老卜年说完，就走回那满地堆着臭袜子、空酒瓶、破旧衣服和怪气味的西屋。

　　躺在床上没几分钟，老卜年的就打起呼噜来了。

　　“老卜年，你这个死老头，你看看，你看看，太阳都晒到你屁股了，你还睡得下啊？”老卜年的酣睡和美梦被老乜年的叫喊声惊扰了。

　　“你烦不烦呢！老子刚睡得好好的，大声唬喳啥？”老卜年睁开惺忪的睡眼。

　　“你倒睡得下啊，你看看左邻右舍的都忙啥了？”

　　“忙啥，他们忙他们的啊，管我屁事！”

　　“哟哟哟，老卜年，你这是酒壮怂人胆了啊！”

　　“我喝酒怎么了，我喝酒怎么了，你不给我喝吗？”

　　“老卜年啊，你喝酒也要看时候啊。”

　　“要看什么时候，老子想喝就喝。”

　　“哎，老卜年，平时看你还柔柔弱弱的，喝了点马尿，你真的是不讲理了啊？”

　　“谁不讲理，大清八早的我睡得好好的，你来我床边呱啦呱啦的干嘛？”

　　“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时候，农忙季节啊，你今年想饿死也不要带上我们啊？”

　　“死不死的，大清八早的，不要在我耳边啰里啰嗦，不然我给你一火戳，哼。”

　　“哟哟，老卜年，你这真的吃豹子胆了啊，你看你碰老娘试试。”

　　“碰就碰，你看我不敢打你啊……”

　　很快，老卜年的卧室里就响起了噼哩叭啦的声音。

　　不一会儿，就看到老乜年大哭大叫、用手抱着头从屋里跑了出来：“天啊地啊，看看啊，老卜年今天要杀我了，大家左邻右舍的看看啊，老卜年这个毒夫，今天他吃错药了，把我头都打肿了，呜呜、呜呜……”

　　老卜年没有打够，老乜年就跑出来，本来就很生气，现在老乜年这样大吼大叫，更是火上加油，从屋里拿了根边角料就冲出来，幸好被赶来劝架的隔壁邻居老卜何拉住制止，老乜年才没有吃着这一棍。

　　“两口子，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打啊杀啊的。”老卜何劝说道。

　　“哎，这婆娘不讲理，大清八早的无缘无故来损人。”老卜年应道。

　　“谁损人，是你大农忙天的，还在屋里睡懒觉。”老乜年回道。

　　“嫂子，少说两句，卜年哥喝酒醉了，现在不要跟他争了，等他酒醒了，再跟他好好说。”一个要去干农活、肩上杠着一把长锄头的村妇劝说老乜年。

　　“哎哎，你们都不要劝她，老子一直说的，喝酒的男人不会醉，吃饭的女人却会醉。这臭婆娘就欠揍，我今天真的想好好修理她。”

　　“嘘嘘，不说了老卜年，好男不跟女斗，再说大早上的，吵吵闹闹，影响不好，这样吧，昨天我下田被石头割着手，今天休息一天，走去我那里喝两杯，压压气。”老卜何一边小声的劝说，一边拽着老卜年的右胳膊往自家的方向拉。

　　就这样，在老卜何和路过妇女的劝架下，老卜年和老乜年的一场恶斗就平息了。

　　老乜年到伙房里，巴拉两口饭，然后用手摸了摸左眼角上的青包，越想越气，心想，干脆老娘今天也不下田干活了，也他妈的躺在床上睡一天。

　　晌午，太阳像个大火炉一样高高挂在天空，村里静悄悄的，偶尔听到几声狗叫。黑胖的阿年肩上扛着一支火铳从山上下来。到家门口，看到大门关闭，直接拐进左手边的伙房，伙房里面一点剩饭剩菜都没有。“妈的，这两巴老，在家都不煮饭给老子吃。”

　　听到儿子的埋怨声后，心情本有些回落的老乜年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咕噜地爬起来，走到伙房。看着坐在凳子上呆坐的阿年说：“你都二十老几了，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了，一天杠着把火铳在山上打猎闲逛，不像其他人家娃儿一样下地干活，而且吃饭都还要我们大人侍候，哎，啃老啊！”

　　阿年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老乜年额头上的青包：“咦，娘，你今天这说话口气怪怪的，原来眼角上的青包引起的吧？”

　　“滚，你这臭小子，不大不小的，怎么这样跟你娘说话！”

　　“娘，你今天是咋个了？”

　　“这不是你老子的功夫吗？”

　　“怎么，我爹惹你了？”

　　“哎，你爹这个酒鬼，喊他下地干活他不去，还揍了我一顿。”

　　“娘，我帮你报仇。”

　　说完，阿年就出去寻老卜年去了。

　　阿年刚走出伙房不多远，就看到老卜年歪歪斜斜的从老卜何家出来。

　　“阿爸，你终于喝够了啊。”

　　“阿，阿年，你这个小崽子，你今天怎么这样说话啊？”

　　“怎么这样说话，你看你把我妈咋个了？”

　　“咋、咋个，不听话，就揍啊，你、你小子也一样。”

　　“老头，你今天是马尿喝多了啊，我让你再喝，我让你再喝。”阿年一边大骂，一边拽着老卜年的胳膊往自家伙房里拉。

　　“是这个酒害的吧？我看它还害你不。”阿年说完，“呯”的一声，一大脚把那还有靠在西墙的灰色土酒缸踢破了。土酒缸里的酒像洪水一样，蔓延整个伙房。

　　“你、你这臭小子，把、把我的酒缸都给打碎了，你、你这不孝子，我的命根子啊，我的命根子啊。你这臭小子，我扇死你。”

　　“啪”的一声，老卜年一巴掌扇在阿年的脸上。

　　“你这老头子，做错事了，还敢打我。好，我们出去门外比试比试。”阿年说完，就拽着老卜年出来。

　　刚出门口，两个人就扭打起来。

　　老卜年个子没有阿年高大，身体也没有阿年强壮，再加上喝酒醉了，很快就落入下风。阿年把老卜年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两只手紧紧地拽住老卜年的脖子：“你再跟我扳，今天我要你这条老命。”

　　“你、你要拽就拽吧，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你这小子。”老卜年还嘴硬。

　　“哦，老头子，你还嘴硬是不是，老子真的下狠手了。”阿年说。

　　“放手，放手，阿年。”听到老卜年两父子打骂声后的老卜何又出来劝架了。

　　“不要管我，老卜何。”

　　“我不管，会死的。”

　　“你们管不了，我说过的，打别人的老爹犯法，打自己的老爹不犯法。”

　　“哈哈，阿年你这个文盲，你这样理解法律啊？”老卜何嘲笑道。

　　“老卜年，你再这样奚落我，我连你一起揍。”老卜何只好对老卜年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卜年，你还是投降吧。”

　　老卜年眼看要翻白眼了，只好说:“我投降了，我服了。”

　　“还喝不喝酒？”阿年不依不饶。

　　“不喝了。”

　　“还打不打我妈？”

　　“不打了。”

　　“好，今天就饶你一次。”说完，阿年从老卜年身上翻滚下来，拍拍身上的衣服，然后走开了。

　　傍晚，老卜年家的包保干部文生来走访了。

　　文生，老卜年，老乜年，阿年四个人坐在客厅里围成一圈。客厅中间点着一支白色的蜡烛，不时有风从竹片围成的墙壁的缝隙中吹来，蜡烛的火焰时大时小，四个人的脸也时明时暗。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传达乡里一个会议精神。今年，你们这个旮旯村就要脱贫出列了，所以镇上给村里的贫困户指标减少了很多。”

　　“减少多少啊，文同志。”老乜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50%啊，比往年整整少了一半。”

　　“文同志，你看，我们家，家徒四壁的，应该不减我家的吧？”老乜年有点着急。

　　“是这样的，乡里说家里没有孩子读书的，都不考虑在内了。”

　　“文同志，你看啊，我家的这个情况啊，也想有个娃儿读书啊，但是你看。我儿子差不多三十岁了，一直找不到媳妇，原因你也是懂的，就是一个穷字呗。”老乜年真的着急了。

　　“乜年大姐，你不要激动，我今天来也是来跟你们商量商量，寻一个好对策呢。”

　　“这样好，这样好。”老卜年说话时，嘴里还有一大股酒气。

　　“我是这样想的，我跟你乡里反映，名额给你们预留一个，但是必须在明年之前，你家里得添上新人丁，到时我也好交差。”

　　“阿年，听到没有，这事你看着吧。”老卜年对着阿年说。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老乜年白了老卜年一眼。

　　阿年木木地坐在那里，满脸通红。

　　“好的，文同志，谢谢你的争取啊，我们想办法，我们想办法。”老乜年一边用语言化解尴尬，一边用眼睛看着儿子阿年，希望他说句表态话。

　　可是阿年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文生又跟他们仨宣传了当前党和国家的一些政策，直到很晚很晚才离开。

　　文生离开后，老卜年家三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下，突然一阵风吹来，蜡烛熄灭了。

　　“哎，先睡觉吧，想那么多干嘛，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各自回自己卧室前，不知道谁冒出了这样一句。



        

香薰古琴

加精理由：作品看似描写了贫困户一家的日常琐碎，却展示了一个正常家庭贫困的根源。让读者思考贫困户致贫的原因，脱贫的关键是什么。作品将日常生活化腐朽为神奇，看似繁琐，隐含作者用心。加精鼓励！

香薰古琴

我们理解的贫困户，大多是因为残疾、疾病或者恶劣的自然条件引起的贫困。作品中的一家人有喝酒打闹的精神，却没有脱贫致富的决心。靠政府的救济挖不了了穷根，关键是靠自己。自己不崛起，谁也救不了你。
问好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