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没有雨的夏天

草舍煮字

没有雨的夏天
文/草舍煮字

　　
　　骄阳把老城区又烧烤了一天，直到傍晚，难得起了阵阵微风。十几天没下雨了，街边一排绿荫上，蔫蔫的树叶有了摆动。绿荫在烧烤店门口像是缺了一颗牙，那棵枯树，店伙计天天往树根下倒剩炭火。没有绿荫遮蔽，晒了一天的店里热得坐不下人。天黑得晚，李大智和队长，加上三四个同事在街边树下摆桌，一起撸肉串、灌啤酒，穿的都是一身老头衫、大裤衩、大拖鞋。四邻店铺都知道他们是城管队的，照常摆摊占道。毕竟这是李大智家楼下，邻里邻亲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李大智一桌人兴高采烈地举着大扎啤酒杯碰在一起，突然，一连串异物空降下来，像枪弹一样射进啤酒泡沫里，砸在手腕上，溅到一桌菜里。“哇——！”他们同声发出呕吐一般的怪叫，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鸽子，飞落到了四楼阳台凸出的鸽子笼架上，咕咕地叫着，毫无愧意。原来，树上虽然扯了布棚子，他们头上刚好是两个布棚之间的空档。怎么那么巧，几只暮归的鸽子落在枯树上方便，鸟粪穿过空档，给他们的啤酒勾兑了重口味佐料，啤酒的色泽、风味霎时不可描述。
　　
　　几个人怒气冲冲地走到路中央往楼上看。队长指着大鸽子笼叫：“那是谁家？”
　　
　　“吴示家，在我家楼上。”李大智在队长身后轻轻地说。他人高块头大，比队长高半头。
　　
　　“哦？”队长知道这个吴示。当年他还是派出所民警的时候，办理过吴示打架斗殴的案子。吴示被判刑四年，他既没有官方背景也不是富二代，不知道靠的什么，居然能减刑一年半提前释放。出狱后他比较低调，公安部门也就一直没有和他打交道。
　　
　　四楼这套房子不仅从阳台探出一米多长的鸽子笼，每个窗户上还都有鸽子出入口和站架。看得出来，整套房子都成了鸽子窝，没有住人。那得养了多少鸽子啊！周围的楼顶上、窗护栏上、街道附近到处都有鸽子。楼房墙上、窗玻璃上、空调机上、私家车上到处涂着鸟粪。这么热的天，附近的居民都不敢开窗通风。队长感到奇怪，这样严重扰民，怎么会没人投诉呢？李大智住在鸽子笼下，头顶上天天浇着鸟粪，都没有汇报这事，他和李大智俩还算是远房叔侄关系呢。
　　
　　机灵的李大智知道队长的心思，接着说：“吴示那家伙是个大神。街痞、小混混都不敢惹他，连记者、律师都拿他没办法。”本地人管有本事又深藏不露的人，叫做大神。
　　
　　说曹操曹操就到。吴示把小面包车稳稳停在街对面，过来一叠连声打招呼：“队长啊，您高升一年多了吧？到处请你都请不到。当年您对我的挽救帮教，大恩难忘啊！没想到今天光临寒舍。来来来，上车上车，大家都上。怎么样，新官三把火都放完了吧……去哪？当然是有重要事情向城管队汇报啦。知道你们下班了，怎么？有紧急公务也不办公吗？请请请请……”
　　
　　吴示四十多岁，头大脖子粗，五短身材，同样穿着一身老头衫、大裤衩、大拖鞋，只比队长他们少了一身汗，心静自然凉。车厢里隐隐有点鸟粪味，倒也干净。他哪里是汇报的重要事情，带他们去了繁华地带的一家鸽子楼，美美吃了一顿鸽子宴，这一桌少说也得两千块钱往上。鸽子楼的经理、厨师和跑堂的都对他点头哈腰。看样子他不是老板也是合伙人，可是脖子上、手腕上却是光光的，没像暴发户那样，戴着油腻腻的黄金粗链子。
　　
　　第二天依然热浪不减。天气预报还是那话，近期降水概率不足百分之十。城管队院子里，低矮的垂柳披着稀疏的头发，叶子有一片没一片，蒙着尘土。干涸的喷泉池里，跳龙门的鲤鱼雕塑上挂着鸟粪。办公室里的空调柜和隔墙的室外机轰轰地共振着，上气不接下气。队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搧着大蒲扇，暗自思忖：稀里糊涂地被拉去吃了一顿舒舒服服的鸽子宴，一分钱没花，吴示的鸽子窝还要不要取缔？
　　
　　“是人就有弱点。”他喃喃自语，抬头问站在一边的李大智，“你说说，吴示怎么是个大神的？”
　　
　　原来，邻居们不是没有投诉过吴示，这个旧小区没有物业公司，先是通过居委会和他交涉。他拿出一个红本本和几个奖杯、证书说：“我是省信鸽协会的会员，有事你们到省里找协会和我说话。”
　　
　　楼下底商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律师去找他交涉。他拿出一个红本本和几个奖杯、证书说：“我是省信鸽协会的会员，有事你们到省里找协会和我说话。”
　　
　　有一家住户不堪忍受鸟气，举报到媒体。面对记者，吴示还是那套，拿出一个红本本和几个奖杯、证书说：“我是省信鸽协会的会员，有事你们到省里找协会和我说话……”
　　
　　“都没有解决问题。”队长挥挥手打断李大智的话，又问，“那……你们找了省信鸽协会吗？”
　　
　　“省一级的机关，比咱们市城管队来头大。肯定是那种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地方。叔，我瞄见他的会员证上压着……好像是省民政局的、中心大五角星的钢印。谁……谁敢动他。”李大智满脸敬畏的表情。
　　
　　“民政局……民？呃……对了，”队长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茶水，沉吟着说，“协会，协会不都应该是民间组织吗？居委会才是正宗的政府组织。”
　　
　　“哎哟我的亲叔诶，”李大智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拿着水瓶没顾上喝，按下性子说，“您不能只看民政局前面那个‘民’字，后面不还跟着一个‘政’字呢吗！那是省级政府诶，二品官府吧。居委会是最基层组织好吗，够得上九品吗？那省信鸽协会也该是三品四品的吧，每次信鸽大赛的通知，协会那都下发的是红头文件啊！‘省鸽协字[2019]001号文，关于’……”
　　
　　“哈哈哈哈……”队长的笑声打断了李大智崇敬的心情，他这时觉得凉快多了，放下扇子，靠在皮椅背上，两个手掌十指相插，垫在脑后，两脚交叉搭在办公桌上，舒服惬意地说，“我猜……信鸽协会可能归体育局管吧？放信鸽就像放风筝、放航模一样嘛。你上网查查，嘿嘿。养鸽子扰民、脏乱，派出所、市容队早就该出来管了……唉，不费那脑子了。咱们务正业，你知道市郊那片拆迁了几年的空地吧？这几个月又冒出来一个自发的农贸市场，王科长的太太昨天在那里被偷了一个手机。咱们今天的任务是取缔非法市场，恢复毁坏的封闭围挡。要没收摊位、货物，队里两台卡车恐怕不够用……”

        队长一边从容不迫地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大智低头快速地点着手机，并不怪罪他没有在听自己的后半段话。果然，李大智说出了他预料到的话。

        “俺滴个娘哎！还真是归体育局管。那他的证书是民政局盖章……我要举报他……”李大智看了一眼队长，改口说，“我找人举报他。”

随玉

坐了清风家的沙发，隔壁就是草舍，又进来坐一会。沙发都我占了吧。

草舍煮字

随玉 发表于 2019-8-7 08:39
坐了清风家的沙发，隔壁就是草舍，又进来坐一会。沙发都我占了吧。

上帝保佑勤奋的人！      

香薰古琴

城管队是比较热议的词。几个人大热天执行公务，天降意外。莫名其妙被拉着吃了一顿鸽子肉，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们话锋一转，直奔那个队长老婆丢了手机的自由市场。小说刻画了几个趋炎附势，不讲原则的城管人员，叙述过程沉稳，画面感强烈，寥寥几笔，人物的形态举动好像就在眼前。

草舍煮字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8-7 09:27
城管队是比较热议的词。几个人大热天执行公务，天降意外。莫名其妙被拉着吃了一顿鸽子肉，事情就这么不了了 ...

一边是狐假虎威，一边是趋炎附势，全都不务正业。
谢谢琴版！短小说我只能写到这个程度了。

香薰古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8-7 09:32
一边是狐假虎威，一边是趋炎附势，全都不务正业。
谢谢琴版！短小说我只能写到这个程度了。

写得极好，像短篇的铺排，无论语言描写，人物刻画，还是铺垫半天，都彰显作者写作功力。加分支持！

草舍煮字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8-7 09:34
写得极好，像短篇的铺排，无论语言描写，人物刻画，还是铺垫半天，都彰显作者写作功力。加分支持！

谢谢加分鼓励！的确打磨了十几稿。

鴳雀

推诿扯犊子，还找心里安慰。夏天不下雨，穷人很难熬。
草舍老师对中国的行政关系很清楚嘛，确确实实协会、群众社团归民政局管，信鸽协会专业归口体育局。因为我手头正办着这样的案子，我必须把它们隶属关系弄明白喽。

fonyuan

不错不错，这个夏天看来得下点暴雨了。但有新闻凑数之嫌

莹莹子期

看得我窝火，要是我全抓了来顿烤鸽子，否则不是白受气了

草舍煮字

fonyuan 发表于 2019-8-7 10:10
不错不错，这个夏天看来得下点暴雨了。但有新闻凑数之嫌

读读最后一段，猜猜后面还有什么故事。

草舍煮字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8-7 10:11
看得我窝火，要是我全抓了来顿烤鸽子，否则不是白受气了

这篇原题目确实是叫做《受鸟气》

草舍煮字

鴳雀 发表于 2019-8-7 10:06
推诿扯犊子，还找心里安慰。夏天不下雨，穷人很难熬。
草舍老师对中国的行政关系很清楚嘛，确确实实协会、 ...

不瞒你说，我是在网上现查的。
老百姓对官品那么熟络，“贾不假，白玉作床金做马”，这不是老百姓的问题。

重庆霜儿

一个无雨的夏天，一群扰民的鸽子，一个狐假虎威的钻营份子，一队利令智昏的贪婪城管，一出闹剧的上演。一贯的环境渲染与烘托营造气氛，铺垫人物的情绪，叙述冷静沉稳，讽刺意味十足。个人喜欢吴示这个人物的安排，充分发挥了将人物用到极致的优势——一是情节发展的推手，二是对城管一众欺软怕硬势利小人的衬托与讽刺，三是主体思想的丰富。而在手法上，借用一个爱鸽协会的套，三次情节递进的语言复沓，形成文本艺术的循环之美。而结尾更将故事推向了高潮，这些享受着纳税人供奉，借职务之便，成天琢磨着私利的执法者啊，耐人寻味……

清风剑

城管基本就是最小的官了，照样有油水，看来当官就比百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