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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
■罗立军
二月二日那天晚上的同学会，在小城中心的一家酒店举行。来的人很多，都是不少年没见的同学，大家都热情地拥抱，大声说话大声地笑。但我却没有想要说话的欲望。我知道大家难得在一起，真的应该好好的开心一下，可总是事与愿违。其他人在唱歌、叙旧的时候，我只是坐在旁边静静的听；吃火锅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神情呆滞，笑容僵硬，而且动作麻木。
是她不断为我夹菜，才使我有理由不必说话不必微笑，因为我要吃东西。那一天我觉得自己吃了很多，可是一点都不见得饱，而其他人一定是认为我很饿。那天我喝了几杯酒之后觉得，以前很凉很爽的雪津淡啤突然间变得辛辣苦涩，喝到最后我开始头痛欲裂甚至想呕吐。
可是最终我还是没能吐出来。
其间我去过几次洗手间，发现每次出来的人都不一样。我在洗手间宽大的玻璃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带着疲惫的红色，没有一丝光泽。我凑过去，理了理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却在无意中看到自己的眼神，散乱游离。我最终放弃了努力，决定还是让自己自然一点，所以我从第一次出来时的镇定自若，变成了最后一次出来时的头重脚轻。
那个时候，包间里已经一片混乱了。
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往前走，走得很直，却老是碰到东西。有人推了我一把，金黄色的液体从他杯子里像口水一样流出来，像一条小蛇一样沿着红通通的手臂蜿蜒而下。我看见一个脑袋摇晃着，张大了嘴朝我扑过来。我一把把他抱住，我们两个人几乎要接上吻了。我哈哈大笑起来，他舌头打着结，不停在我耳边吹气。我觉得热，想把外面的大衣脱了，他突然扯住我的手，嘴里冒着气结巴着说：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你你……你让我抱抱……
这一次他斜着身子又扑了上来，杯里的液体几乎洒了一大半，我的胸前一阵冰冷。我一点也不在乎，这样反而不那么热了。我们相拥着一起把一些类似水的东西倒进嘴里，这期间，又有几个人加了进来，所有人都抱成一团，我的耳边像有一千只鸭子在叫。叫着叫着，不知道谁笑了一声，接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推了出来，也许是被拉了出来。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拉住我的胳膊，我倒退着脱离那个群体，笑声消下去，嗡嗡声一阵一阵地涨起来。我甩开那只手，吼道：
干什么！我还没喝完呢！
那只手又伸过来，一个甜美的声音说：别喝了，马鸣，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不要你管！放开我！
我气急败坏地喊，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这烦人的双手，刚甩开它们又粘上来。我使不上力气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找不到那双手，明明就在眼前，一抓却抓了个空，什么也没有。见鬼了，我骂骂咧咧地边走边扯，越扯越走，到最后连身子也似乎飘了起来，像风筝一样被人拽着一高一低地飘动。
我已经没力气再喊再扯了，任由那双手拖着我撞过那些像赶集一样密集的人群。我靠着那双手，忍不住要躺下来，躺在拉着我身子的这块柔软的东西上面。
我这么想着，整个人突然被甩了出去，撞上了一块柔软的东西，身体随之弹了弹。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几个人的对话。
唉，累死我了，还是刚才的那个声音，马鸣真重。
他这是怎么了，喝这么多酒？这是另一个声音，我听着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会是谁呢？
不知道。
另一个声音说，会不会是因为她。
刚才的声音惊道，嘘，不要乱说。
另一个声音说，我看着像——听说他们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刚才的声音没有接过话茬，也许是坐下来了，跟另一个声音坐在一起。也或许，她不想做任何评论。
另一个声音问，他们为什么分手，你知道吗？
刚才的声音莫不关心地回答，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另一个声音神秘地笑起来，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想知道？
去你的，我才没有呢。刚才的声音说完，随后传来一阵打闹笑骂声。
你就有，你就有，嘻嘻……
你讨厌！
她们打闹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又过了一会儿，喘气声也消失了，她们沉默起来，或许是想起了过去的往事。
我睡不着，头晕得厉害，眼皮也觉得重，要睁开就像要撑起一片天一样。只有急促而粗重的喘气声。她们的对话又响起来，这一次声音小了些。
另一个声音问，你怎么没喝醉？他也来了不是吗？
刚才的声音说，他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啧啧，没一点感觉了？我刚才看他一直偷偷看你，有好几次都想走上来跟你说话，每次又都被其他人拉去喝酒了。
刚才的声音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咬嘴唇。可是，现在哪个女孩子独自生气的时候，还咬嘴唇啊。我想她没有。
另一个声音又说，你们两个，他们两个，都一样犟一样拗，非得搞得跟仇人似的才痛快。
刚才的声音烦躁起来，好了好了，我不想再提他。
另一个声音小下去，那他呢，你把他扶过来，真不是为了气他？
不是……真不是。
我不信，除非……
刚才的声音连忙制止，哎哎，别说了别说了，她过来了。
两个声音像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收音机一样，断掉了，接着一个高跟鞋的声音慢慢向这里靠近，越来越清晰。
得，得，得；得，得，得。
走了几步，高跟鞋停下来，不再动了。也许她们是在相视而笑，因为双方有那么几秒钟谁也没说话。
这一次是高跟鞋先开口，马鸣怎么了，躺在这？
我以为另一个声音会出来回答，不想，刚才的声音没有一点预兆地抢在了前头。
她说，他喝醉了，我扶他过来休息。
高跟鞋似乎被噎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适时地翻了个身，做呕吐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来，接着，我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马鸣，你怎么样了，还行吗？高跟鞋关切地问，一边温柔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刚才的声音也凑了过来，拿着面巾纸擦起我的额头，高跟鞋的手突然就不在我的背上了。
另一个声音酸溜溜地说，他没事，死不了。
我什么也没吐出来，又翻身睡了回去。
高跟鞋的声音这时候又响了起来，我去叫辆车，送他回去……
高跟鞋的话还没说完，刚才的声音就打断了她，不用了，马鸣休息下就行了，之前我跟他说好了，过会儿去我那泡茶。
这句话说完，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周围静极了，静得似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随后，高跟鞋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却是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接着另一个声音也说话了，我走了。说完她也消失了。
我躺着，闭着眼，继续发出粗重的呼吸。我知道现在只剩下我和刚才的声音两个人，其他人都走了，她也不再擦着我的额头了。她挪了一个地方，坐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去倒了一杯水。我听见哗的一声，水倒进杯子的声音。她端过来，却没有让我喝，只是放在一边。之后，我就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有很多次，我都想睁开眼，但是每次都忍住了。要忍住好奇心，这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几次我都差点放弃了，最终却还是憋了下来。
估摸着差不多时间，酒意也该退了，我才睁开眼，继而坐起来。她正在修指甲。
你醒了，刚才的声音说，来，先喝杯水。
我很自然地配合着，把一杯子的水都喝完，甚至还打了一个小嗝。一切都很完美，连这个嗝也是。随后，我站起来正要走，刚才的声音一把拉住了我。
你的酒还没醒呢马鸣，这样回去多危险，这样吧，去我那泡杯茶，缓一缓。
说完，她拉着我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把手抽出来。这一次，我很容易就挣脱开了她的双手。
不用了，我很好，我想一个人走走，自己静一静。
说完，我摆了摆手，留下她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从聚会的酒店出来，沿着大街往东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在一家烟酒行买了包烟。我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趁着老板找钱的空挡，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了眼，并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同学。我拿了钱，走几步，拐进一条昏暗却相当熟悉的小巷。
几分钟之后，我走出小巷，已经置身在小城的北面了，灯火又一次通明起来。横穿过街道，我来到一个人身边，她已经等在那里了。我冲她笑了笑，她白了我一眼：
你还知道来啊，我以为你不是去泡茶，就是去再续前缘了。
你看你，我是那种人吗？我笑着说，搂过她的肩膀。
哼！她打掉我的手说，刚才我可是亲耳听见她说，你们约好了去泡茶。还有，那个高跟鞋，今天穿的那么漂亮，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又好上了？她还帮你捶背，你说！
我心底掠过一丝不快，嘴上却不说什么，只是哄着她。最后，我们一起消失在了另一条同样昏暗却熟悉的小巷。
想来，同学会这时候，应该都结束了吧。
[ 本帖最后由 慕容空空 于 2010-5-24 13:2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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