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9-8-21 15:22 编辑
栖息之地
“他是一个多栖的物种。”
会移动的,会寄居的,会潜伏旳,在人心中,在飘渺的幻像里,在田野和植物之间,而土地是他舒展困顿肉身的巢穴。
他坐在城市旳某处,在人群之中远离人群,在亲近之外倍感荒凉。而那纷乱城市与人,把他逼退到了一处,宁静之地。这仿佛是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像庄稼想长大在泥土里,要朝着天空生长。天空是庄稼旳梦境,庄稼离开天空,就失去了活下去旳空间。
“我要到那儿去一段时间,如果那儿是一面镜子,就可以照见那些事物的裂纹。”
那些年里,城市被撕开一道道的口子,如同出产记忆后一点点抹去关于物的印象。那些陈旧的房屋、窄小的道路,乃至于草木和树,让经历的乡愁失去了依附。它们和人的关系,保持了一种断裂与若隐若现的记忆勾连。
这是一种疼痛,一种失去的怅望。“没有了故地重游,就没有了雕刻到树木纹理的记忆延伸。我们还有什么呢?”这就是他多年前奔跑着进入城市的生活吗?
其实乡村也在变:土地干旱之时,板结龟裂,庄稼死无葬身之地。河沟的水在早些年干涸之后,一直处于枯竭状态。为了庄稼的生长,人们从外边或者地下引来了水,庄稼得以维持生长,但河沟的水很快就消失了,从此后,再没有鱼群住在里面。
在外部世界及时流通和勾连的今天,似乎不必担忧喂养身体的食物。那个村子里的人,到了城市里,去寻觅获得生活资源的机遇;他们出卖劳动力,获得物资对生活的补贴;他们从另外一个地方获得前进的动力;那像一个巨大的背景,藏着他的心底。
年轻的他活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寻求天光;而夜必然是黑的,在那些年里,灯光很少,天空是唯一的天堂之地;也许是这个原因,他跑出了村子,带着对田野的眷恋,到了外地。那儿,是一座涂抹上梦想色彩的城市。
得到一部分,必失去另外一部分。就是那时,他失去了田野,开始漂流,随处一个地点,都是栖息之地;从那时,他多了想象的空间,思悟之所;离开之前的一些场景,变成了许多异样的面目,重新出现在眼前。——那盏灶台上的煤油灯,围着一些小虫子,它们飞向光,翅膀烧成黑色物资,小小的尸体落满了灯下;外边夜色黑得什么都看不见,风刮过树枝发出尖哨的响声,直入头发稍;猫和小孩子的哭声,你分辨不出来;大人们在说,鬼魂出没,快点去睡觉吧。
寂静的夜色,孩子打鼾的声响,像安魂曲。他躲藏到梦中,就像栖息在安宁之所,得到了虚幻阳光的照抚。他走在自己幻想的一条道路上。那样的夜晚,微风掠过闷热的身体,一切经由纯粹而美好。
他越来越多地栖身到物的场景之中,积攒的记忆在不同时段,像许多影像被储存在一个空间里;被分隔成一个个火柴大小的方格,成为他巡视地,并让灵魂在小小的地点分居此处。所谓“狡兔三窟”,比喻了他的藏身之处,躲避了许多荒凉和死亡的诱惑。他开始明白,梦想拯救了他的身心。
闭上眼睛,即将进入睡眠的时刻,他突然遇到内心的那道裂痕,把幻念叫醒了。一道闪电之后,树木的洞穴,跑出一只野兔,它穿过黑暗的小路,毛发的线路留下一道幽微的光。
沿着某条现实的烙印看到的疤痕,继续陷入它在幻念中描述的可能场景,他看到猎人的枪描准逃跑的兔子,一声枪响之后,白色的兔子倒在月光下的草丛中。
兔子受伤,发出痛楚叫声。这是他内心的模拟。事实上,那个静默的场景,像哑剧的画面。除了奔跑藏身的兔子,那片田野宁静而广阔,散布着谷物的香气。他思虑着,场景的来源。在很久之前,他被一种象征了这个现象的事实击中过内心,惊恐于那个锐利的响声,打碎了他生活旳安宁。
兔子是个神秘之物,在早年里,奔跑出没于田野的庄稼地里,藏身于茂密的植物之中。在他的印象里,就像一闪而过的影子,有着惊鸿之姿。当庄稼收割完毕,兔子躲在田野泥土的洞穴里,猎狗寻觅搜索到兔子的气息,守住洞穴的出口,用蹄子扒刨洞口的泥土。受到强烈惊吓的兔子感到巨大的危险,从洞穴中机敏地窜出,拼命奔跑。于是,一场激烈旳追逐便在田野上展开。
这样的时候,如果场地过于开阔,没有遮挡或者供免子藏匿的草丛出现,兔子必然会被猎狗一口咬住,再劫难逃;相反的情形是,猎狗没有在最短时间内捕捉到兔子,而出现了草丛或树林,兔子就以它闪电般的速度和灵巧消失于猎狗的视野。
那些地方的追逐、博弈、厮杀最初就像一场游戏,后来就变得像一场生存的暗示。
一如他从乡村到城市,又在城市里不停迁徙。一条条出门的街道,从一个个居住的地点延伸出来。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走到另外一个房间里,时间就像穿在身上的补丁衣服,裹紧了那个颤栗的肉身。渐渐的,他学会了冷静与镇定,他知道只有一切安宁下来之后,阳光才会抚慰他的内心。
那个时刻,天空经历了那么多年的迷雾之后,重新变得蔚蓝;风从脚下吹走树的枯叶;逼近冬天的气候,让死去的小生物毫无声息,那些幼小的尸体,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一片废墟;身体陷入黑暗,天空从他捂着眼睛的指缝间,落下一片星星的光芒,那是他最后的栖息之所。
2019年8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