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有约】一江春水向东流

柳藏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南唐后主李煜一首《虞美人》，追忆往事，悼念去国，哀婉之至。几多愁？国家易手他人，江山没了。宋太祖赵匡胤之时，既有“千里送京娘”之唱颂，对英雄、降臣尚有相惜之意，杯酒释兵权，待降臣以礼。
　　
　　李煜创作《虞美人》时，宋太祖已被弟弟赵光义替代。这位背负“斧声烛影”阴影的宋太宗也深谙诗词歌赋，却容不下李词人单纯的抑郁之心，愤怒之下，便赐其一杯“牵机药”，一代“烟水迷离”的大词家李煜就此成绝唱。
　　
　　在此之前，赵光义或许早有诛杀李煜之心。不仅仅因为李煜是南唐后主，关键是他有一位闻名天下的绝色皇后小周后。南唐归降，小周后被封为郑国夫人。赵光义贪恋其美色，以命妇要按例入宫为理由，让小周后滞留宫中几天。每次小周后回来，伤心大哭，痛骂丈夫只会吟诗作赋，面对妻子遭人凌辱，甘当缩头乌龟。李煜无言以对，只能转身避开。
　　
　　历史书上的赵光义，创造了“开卷有益”和“雪中送炭”这两个正能量的成语，还组织修编了《太平御览》《太平广记》等重要文献，开启了重教之风，在治国方面，也有一定建树。野史记载中，他却是另一付面孔。“斧声烛影”典故是其一，弑兄上位，不忠不义。另外一件事便是他仗势强幸小周后，还叫群臣来围观，召来画师，将自己大发淫威的场面画成春宫图《熙陵幸小周后图》，流传后世。其以皇位之高，而行下流之事，可谓空前绝后，成为千古淫贼。有文描述“太宗头戴幞头，面黔色而体肥，器具甚伟；周后肢体纤弱，数宫人抱持之，周作蹙额不能胜之状。”明朝人姚士麟《见只编》也记载：“余尝见吾盐名手张纪临元人《宋太宗强幸小周后》粉本，后戴花冠，两足穿红袜，袜仅至半胫耳。裸身凭五侍女，两人承腋，两人承股，一人拥背后，身在空际。太宗以身当后。后闭目转头，以手拒太宗颊。”此图后题跋颇多，元人冯海粟学士题云：“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怪底金风冲地起，御园红紫满龙堆。”
　　
　　有说：“率天之下，莫非王臣”。皇帝掌握生杀大权，一怒之下，倘且伏尸百万。强幸小周后，让李煜痛苦得手足团在一起死去，做便做了，事情已经发生，时过境迁，又还能怎么样？
　　
　　其实不然。130年后，公元1126年，宋朝发生“靖康之变”。金国铁骑兵临开封城下，宋钦宗赵桓被迫前往金营求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金国索求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的巨额赔偿。钱物不足交付，允许北宋皇室用贵族女子抵扣。明码标价“帝姬、王妃一人准1000锭，宗姬、宗妇一人准500锭，族姬、族妇一人准200锭，贵戚女一人准100锭。”自古以来，倾家荡产者有之，倾国“当妇”者，惟宋独有。数以千计的北宋皇后、皇妃、妃嫔、公主、郡主、县主等宗室女眷成为战争牺牲品，作价抵偿给金国，供金人淫乐。《开封府状》记载：“被选送金军折价抵款的女子共11635人，其中嫔妃83人，王妃24人，公主22人等，总计折金607700锭、白银2583100锭，另有宫女和女乐4000人算赠品”。被强征作贡品的处女更是不计其数，供金军摧残与蹂躏，稍有反抗，即遭屠戮。宋徽宗共有21位女儿，称为帝姬（公主），3位在城破后被蹂躏至死；有2位在北行路上被强奸怀孕，最后被金国大王霸占为妾；9位年幼的被发配浣衣院、还有7位被分到了各大军营做军妓。宋高宗的母亲韦太后也被送进“洗衣院”。她们遭到惨无人道的蹂躏迫害，甚至还不如娼妓，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耻辱的女俘。
　　
　　北宋灭亡，已经退位的宋徽宗与北宋皇帝钦宗以及皇室、皇族、贵戚、近臣、各种工匠等14000多人，被押往金国。徽、钦二帝先后被囚禁在北京、内蒙宁城县、黑龙江省阿城市、辽宁省昌图县等地，最后迁徙至黑龙江省依兰县。那是一场充斥饥饿、奴役、暴力与死亡的漫长之路，丧国之君臣性命，滥贱如泥，随时可能被严酷的气候和金兵的残暴虐杀。
　　
　　2016年冬，雾霾大暴发期间，我戴着N95口罩，独自拜谒北京法源寺。这座拥有1400年历史的古刹，松柏高耸，殿堂巍峨。庄严森然，寂了无人。这里是大刀王五魂断之处，也当过“戊戌变法”六君子的灵堂；早一点的明朝，偷偷停放过历尽千刀万剐的袁崇焕的残破尸体。而更令我关注的，它还是宋钦宗的囚禁地。贵为一国之君，一朝沦落，成为他人阶下囚。他被关押在这座寺里，长达几个月，面对无法卜知的将来，他应该无数次午夜梦回，和当年的李后主一样，满怀伤心绝望，在黑暗中默默垂泪吧！
　　
　　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尊王。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物兮，速死为强。
　　
　　昔居天下兮，珠宫贝阙。今日草芥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这两首词的作者是宋钦宗的皇后朱琏。宋钦宗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她就被册定为皇太子妃。遥想当年，两人青春年少，缘定三生，燕尔双飞。婚后，皇太子妃顺利成为朱皇后，环佩叮当，凤仪天下，明艳动人。夫妻琴瑟相鸣，恩爱有加，端得是天下无双。顷刻间，灭国大难降临，双双被胁持北上。北方天寒，两人衣服单薄，不堪寒冷，常常冻得睡不着，只能找柴草烧火取暖。朱琏26岁，正是女人风姿怒放的年龄，因为貌美，经常被金国官兵调戏。一路餐风宿露，忍受痛苦，终于到达金国京师会宁府。金人举行献俘仪式，宋国君臣无论男女被强制袒露上体，在金太祖阿骨打庙行耻辱的“牵羊礼”。太后、皇后又被命令入金宫“赐浴”。朱琏不堪污辱，选择了自尽，先是上吊，被人救起，再投水自杀身亡，终于如愿，留下了绝命的《怨歌二首》。
　　
　　宋徽宗当了八年的俘虏，抑郁而终，死后被金国烧成灯油，棺中连骨骸都没有，只剩一些灰烬。宋钦宗苟延残存，多活了三十余年。老残之时，金人强迫他参加马球比赛，一开始便从马上栽下，被乱马的铁蹄践踏成了一堆肉泥。可以想象，金人放纵马匹尽情践踏宋国皇帝尸体的得意情形，马掌上翻飞的是北宋皇帝的鲜血和皮肉，头颅像破烂的球一样，在地上滚动，被踢来踢去。这桩让后来许多中国人一提起仍牙龈发痒的奇耻大辱，无以抑制的悲愤之情、雪仇之誓，在南宋名将岳飞的《满江红》得到了最好的渲泻：“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此恨未绝。100年之后，南宋终于迎来雪耻机会。蒙古来侵，金国式微，却仍欲强役南宋。南宋虽有“今之女真，即昔之亡辽，而今之鞑靼，即向之女真”的顾虑，但一则世仇不可不报，再则金国又以强兵南下征伐，遂与蒙古联手，剿灭金国。
　　
　　公元1232年，蒙古军进逼金国都城汴京，围城数月。城中粮草日短，饿死无数，“有自食妻子者，诸皮器物皆煮充饥”，上演了“人吃人”的惨剧。金哀宗本人以东征为名带着随从出逃。《金史·本纪第十八·哀宗下》云：“庚子，上发南京，与太后、皇后、诸妃别，太恸。”金帝逃跑之时，只能顾自己，太后、皇后、嫔妃等后宫女子都顾不上了。次年正月，金朝京城西面元师崔立杀了坚持守城的统领，投降蒙古。蒙古军犯境征战，所需无非掠夺钱财与美女。据记载，崔立将金朝宗室男女装载了37辆大车，包括金朝的太后王氏，皇后徒单氏、梁王完颜从恪、荆王完颜守纯（金哀宗的二哥）以及金朝皇宫内有位号的嫔妃美女，还有其他宗室女眷、皇宫绣女和无数平民女子。浩荡的车队驶向蒙古军队，准备随他们北上。蒙古军辨别证实完金朝宗室男子身份后，像宰牛羊一样，将他们统统集体屠杀。然后，蒙古各级将领的靴子踏过遍地的鲜血，冲上大车，撕碎吓得瑟瑟发抖的皇妃美女们的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了整整一天的集体大轮奸，只有熬过残虐轮奸的金朝皇室妇女和绣女们，才被送往和林……这一幕幕情形，和当年金国对待北宋皇族，如出一辙。
　　
　　蔡州城成为金国临时都城。蒙宋联合大军随即掩杀而至。南宋主将孟珙骁勇善战，率领将士突入，开门放入蒙军。金军抵死鏖战，金哀宗临时授位于将领完颜承麟，率领军队作最后的拼死一搏。瞬即覆灭。乱军烧杀抢掠，城内沦为人间地狱，横尸塞巷，哀鸿遍野。
　　
　　据称，南宋军为报当年靖康之耻，冲入金国皇室府邸，也对金国后妃实施了同样的暴行，并绘制成堪与《熙陵幸小周后图》相比的春宫图《尝后图》。无名氏《樵书》记载“一妇人裸跣，为数人舁抬，人皆甲胄带刀，有啮唇与乳及臂投者，至有以口衔其足者。惟一大将露形近之，更一人掣之不就。又有持足帛履袜相追逐者，计有十九人。”其情其形，不堪入目。或言：惟其污浊，方一吐前朝之恶气。金国皇帝哀宗的尸体被孟珙一刀劈成两段，一半给蒙古军，宋廷把他的另半截尸体送到临安祭祀，告慰先祖之灵。又让俘获的金国宰相张天纲等人，同样举行献俘礼，以洗雪前耻。
　　
　　“天兴初年靖康末，国破家亡酷相似。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捻细历史的光线，前天，南唐后主李煜苦苦忍受绿帽子的耻辱，宋太宗赵光义仍然不给他活下去的机会；昨天，金人不顾宋钦宗赵桓年过半百，强迫他上马，让他坠马惨死……金国灭亡之后的40多年后，南宋灭亡，汉民族平民丧失了近百年的新婚“初夜权”——弹指光阴，今天的客家语言中，有一句话叫“冇鞑杀”，极稀松平常的口语背后，却隐藏着元朝覆灭时的血腥杀戮。

冷晰子

都说，爱情是美丽的，是温柔的，是甜蜜的。靖康之耻，锥心之词，似乎与爱情相去甚远，然而，这些家国爱恨的后面隐藏的无数爱情，因为国破家亡而蒙羞。
靖康之耻在历史书上，根本就无法写出，没有合适的词句可以描述。是历史的余音，更是警钟。

蒲彩荣

靖康之耻，是中国历史上的奇耻大辱。不说家仇国恨，就是中国历史的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是血腥屠戮，其败亡者又有谁不是充满浓浓的悲剧色彩？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说，一江春水还不够哇。

雪白演义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唐后主偷情都投的那么香艳。

柳藏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8-23 17:06
都说，爱情是美丽的，是温柔的，是甜蜜的。靖康之耻，锥心之词，似乎与爱情相去甚远，然而，这些家国爱恨的 ...

《射雕英雄传》的开局，便是杨再兴后人杨铁心与郭啸天在牛家村被迫抗击大金完颜洪烈，妻离子散，惨烈开局，弘大叙事的启始。

柳藏

蒲彩荣 发表于 2019-8-23 18:34
靖康之耻，是中国历史上的奇耻大辱。不说家仇国恨，就是中国历史的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是血腥屠戮，其败亡者 ...

改进换代最为温柔的，应该就是清朝的完结，没有出现血洗报复的情况。

柳藏

雪白演义 发表于 2019-8-23 20:21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唐后主偷情都投的那么香艳。

作为君主，光是香艳是远远不够的。当年杨广不但英俊还多情，最终也是好头颅谁当砍之。。。

鴳雀

腥风血雨轮回，重演，历史便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柳版是历史系毕业的吗？

蛇珠

强忍着看完
太腥膻的历史
难怪动不动就有个焚书，历史实在不忍卒读
该死的男人们

礼县雏燕

一首名词是本文的中心，围绕这个中心展开叙述、议论，全篇行文厚重，有天马行空三气势，全面详实，内容丰富，文章充满了悲壮凄美，很耐读的一篇好文章！

柳藏

鴳雀 发表于 2019-8-24 11:16
腥风血雨轮回，重演，历史便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柳版是历史系毕业的吗？

正宗理工男，喜欢看点书。
其实这些历史大家都耳熟能详不是么？

柳藏

蛇珠 发表于 2019-8-24 18:10
强忍着看完
太腥膻的历史
难怪动不动就有个焚书，历史实在不忍卒读

历史就是这样血淋淋，现实也确实如此，有时变换种方式而已。

柳藏

礼县雏燕 发表于 2019-8-24 19:02
一首名词是本文的中心，围绕这个中心展开叙述、议论，全篇行文厚重，有天马行空三气势，全面详实，内容丰富 ...

谢谢阅评，欢迎老师来书话踏浪，希望多赐好文！

鲜然

家仇国恨，最难将息。

幸福小草

这家伙记忆真是厉害，娓娓道来的历史，爱恨情仇都一江春水向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