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和他做的事情

再清

父亲和他做的事情
作者：再清

　　清晨醒来，起床拨开窗玻璃，觉得还早。又倒在床上，竟很快入睡了。

　　朦朦胧胧地听到机器的哄响，水泥石块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心里想着，父亲又在做砖了。该做了好几排了吧。太阳应该很大了吧，父亲的汗水也应早就打湿了衣服。我该起床了，出门去看看父亲，叫他吃饭了。一声“爸”就要脱口而出。

　　这样，眼睛就睁开了，看见绿色的窗帘，窗外明媚的阳光， 层层的楼群，隐隐的山脉。并不是自己的家门，并没有劳作的父亲。是的，父亲在门前做砖的时候，我还小得很。一切都只是梦幻，是时光倒流的一种形式。蓦的沮丧。感到沁沁的寒意。

　　想想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女儿。从小到大，一意孤行。高考的时候，一声招呼都不向父母打一个，自己把志愿从提前批到专科，都填了省外的院校。一心想要远走高飞。大学毕业，也是一声不吭到就到了省内一个偏僻的小县城。之前一点都没有预兆。我坦然地离开，在意的是自己的精神生活，却从没有想过父母的感受。对于父亲，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倾听得太少，理解得太少。对于父亲母亲多年的恩怨纠葛，我一味的躲着避着。

　　那天和朋友在QQ上聊天。她说，我们这样在外面待着，真怕有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在”。我的心突然往下沉。找不到可以应对的话。一切的话语都是空虚乏力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禁不起时光，禁不起任何貌似微小的东西的侵袭。心里恐慌，害怕突然间的失去。
　　
　　于是，很想和父亲一起去看他种的庄稼，谈谈父亲当年做砖的种种故事和磨折。

　　父亲是从90年开始做砖的，当时整个镇上都很少有人做水泥砖。而那时侯家家户户都筹划着修房子，因此生意应该是很好，是一个谋生的好门路。我不知道只念过小学的父亲怎样地会选择了这个行业。

　　父亲把家门口的一块空地打整干净，甚至把我种的玉簪花也挖去了，还把地面铺上了细细的河沙，整理好了他的工作场地。工具是一个枕木和钢板烧成的模子，一个模子一次可以做十块水泥砖，还有一把地锤，可以把泥土压实的一种工具，当然必不可少还有铁铲。没有一点机械化的影子。

　　父亲就这样一个人开始了他的劳作。因为怕热，通常是天不见亮，父亲就干起来。首先是和料。父亲把沙石和水泥按一定的比例和匀，然后再和上水，制成混凝土石料。然后等它发酵。过一阵，父亲就开始做砖了。把石料铲进模子，然后用地锤压实，再把模子翻个面，整整齐齐的十块砖就好了。做到太阳大的时候，父亲就停下来，休息了。中午，父亲会给砖们泼些水，让它们更坚固。两三天，砖就干了。父亲就把他们码在一边，等待出售。每天早晨起床，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父亲，看他做了多少，叫他休息。他总说还不饿，要趁天气凉快多做一点。有时候我会去数他做的砖，踩在砖上一块一块地数，跳来跳去的。我当然是小心翼翼的了，挑那些干了的砖踩。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很紧张，一边心疼他的宝贝女儿摔着了，一边心疼他做的砖被踩坏了。

　　想是生意好的缘故，过了些日子，父亲请了帮工，就是邻村的涂叔叔。他们两个干活，有说有笑的，关系很好，父亲只是多拿一点操心费。涂叔叔跟着父亲干了十年。那时侯，我还在读小学，不知道父亲怎样经营他的小生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赚了钱。总觉得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后来，父亲筹划着开一家小小的机砖厂，设备也更新了，用了砖机和震动器。父亲的砖厂就开在大路旁边，场地很大。也请了几个工人。在90年代中期，各地的建设风起云涌，应该说，父亲的砖厂是景气的，按理说，父亲可以一举成功，改变家庭面貌的。可是事实并不如此。我的亲姨夫在其间做了可耻的角色。他跟着父亲，对老实巴交的父亲甜言蜜语，说要帮助父亲跑外销。父亲信了。结果是那位姨夫从中饱私囊，吃回扣，乱报销售额。一个小厂哪禁得起这个，父亲多年的心血就泡汤了。那年我开始读高中。正需要钱。过年的时候，父亲空着手回家。母亲的责怪、哭骂整日在耳边。父亲不说话，只是紧咬嘴唇。我不知道父亲的心里有多难过，多悔恨。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打牌的。他说母亲太唠叨，不理解他。离婚的协议很快就写好，交给法院。那年我读高二。为躲避家里的纷扰，周末也不回家。父亲母亲离婚的事，最后一个知道的是我。倔强的我，不流泪。只是深味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古谚。我不怪父母。因此导致的数理化不及格，我也从来不对他们说。父亲没有什么给我说，只是说，我长大了会明白的。

　　后来父亲母亲却和好了。为了我。为了不让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失去家庭，遭非议。而我介意的不是这个。多年的对文学的爱好和修养，让我明白我是一个人的，我是我自己的，我自在独立，不要任何人为我牺牲。我只是希望他们好。不要为了一时的激愤而作出轻率的决定。

　　很快我读大学了。需要更多的费用。在镇上打工很辛苦，而工资常常不能兑现。父亲又拿出他的砖机。这次他只请了涂叔叔，重新开始他的小本生意。销路正好的时候，父亲再次遭遇了不幸。父亲买了水泥厂失效的水泥，所有的砖都不合规格。然而，所有的水泥都用了，所有的砖都卖出去了。向水泥厂索赔是没有根据的了。买主开始来找父亲了。父亲一家挨一家的向别人解释，退回别人的钱。父亲欠下了债。这些，他都不原告诉远方的我，不想让我难过。他说他还能挣钱，能供我读书。

　　父亲再次告别了砖机，再次出门打工，挣的钱一边供我读书，一边还要还债。那一年父亲几乎没有回家，他不愿意面对亲友，更无颜面对母亲。我去看过父亲。他给别人烧火砖，住在阴暗的小屋里，简陋极了。他一天到晚都忙着，累活重活，一些细碎的活。吃得却很简单，自己蒸的饭盒，咸菜。人黑黑瘦瘦的。看我来了，他的皱纹都在笑。我的泪水却一直在眼眶转。父亲忍着多大的苦啊。但是，他说，他是有信念的。

　　那就是一切都为我。父亲说过，这世界上，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他这辈子苦了，不能让我再苦了。因为父亲是奶奶给出来的孩子，从小没有父母的爱，而他的婚姻又是不幸福的。他所有的寄托都在他的女儿身上。他对我的爱，我是渐渐明白的。正如他从前对我说的，我长大了就会明白一切。

　　后来，父亲再没有做过砖。去年春节的时候，父亲叫母亲把那些砖机当废铁卖了。母亲告诉我，卖了100多块钱。父亲和他的水泥砖就彻底的了结了。

　　今天打电话回家，母亲说，父亲要种香菇。我说种吧，只要他愿意。不论赔赚，我都高兴，我希望看到父亲做他喜欢的事。
　　
　　今年回家，就可以吃父亲种的香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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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鼠

哎～～一声叹息～～人的一生，几多晴，几多雨～～

七彩燕

最初由 再清 发表
父亲和他做的事情
作者：再清

　　清晨醒来，起床拨开窗玻璃，觉得还早。又倒在床上，竟很快入睡了。

　　朦朦胧胧地听到机器的哄响，水泥石块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心里想着，父亲又在做砖了。该做了好几排了吧...

觉得帖主确实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与之生发的生活～～

巴陵

　　浓缩的情感，怎能一个理解就诠释的清楚～～～～既然已经知道，就多关爱他们一些～～～～　　：））

再清

最初由 小老鼠 发表
哎～～一声叹息～～人的一生，几多晴，几多雨～～

是啊，人很多时候是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的。

再清

最初由 七彩燕 发表
[QUOTE]最初由 再清 发表
父亲和他做的事情
作者：再清

　　清晨醒来，起床拨开窗玻璃，觉得还早。又倒在床上，竟很快入睡了。

　　朦朦胧胧地听到机器的哄响，水泥石块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心里想?..

我理解父亲的生活，可是现在无能为力。我帮不了他，我说的是经济方面，。

再清

最初由 巴陵 发表
　　浓缩的情感，怎能一个理解就诠释的清楚～～～～既然已经知道，就多关爱他们一些～～～～　　：））

谢斑竹，我当努力为之。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