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村狗事

逐鹿江南

   狗比人多，俨然成了人村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与其它乡村一样，人村原本也养狗，但远没有现在这么多。从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开始，人村的年轻人不满足于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状况，一批又一批地走出大山，南下广东，东闯福建。人村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老幼病残者留守之村，几乎没有了青壮年。老人们为了看家护院，同时也是为了排解孤独寂寞，纷纷养起了狗。老人们所养的狗，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名贵品种，只是一些低贱的土狗而已。别看这些老人土得掉渣，但对狗的要求却是有讲究的，东家养了白狗，西家就养黑狗；北家养了黄狗，南家就养花狗。把日子过得跟别人多少有些不同，是这群老人唯一能够追求的。二十多户人家养的二十几条狗，经过三十年的繁殖，已经没有人说得清究竟有多少数量了，应该不下三五百条。每天清晨公鸡叫头遍，村子里就响起了狗叫声，从村子东头响到西头，从南边响到北边。仿佛患了传染病一般，全村的狗都争相叫了起来，此起彼伏。继而，狗们川流不息地走上各条道路，有的撒尿，有的拉屎，有的忙着给小狗仔喂奶。人村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听不见人声难得见人影的村子，狗的叫声和踪影充斥着所有的日子，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少了年青人的人村，土地大多荒芜了，长满了密密匝匝的狗尾巴草，成了狗们的乐园。它们在草丛中或追逐嬉戏，或交配产崽，或倒头大睡。有时，它们也会从垃圾堆里叼来一根无肉的骨头，有滋无味地啃咬起来。

   狗多了，也就无人管了，任由它们在野地里自生自灭。对于狗们而言，倒是乐得逍遥自在——它们的祖先本就是野物，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养它们。

    晌午，耿老太煮了一大锅玉米棒子，和穿着开裆裤的两岁的孙子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啃了起来。也许是鲜嫩玉米的香味太浓，竟然引来了十几条狗。这些脏兮兮的狗站在耿老太和她的小孙子跟前，眼睛闪着绿光。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趁小孙子不注意，抢了他的玉米棒子，转身风也似地溜走了。有几条狗跟在后面狂追而去。剩下的七八条狗，盯着耿老太手中的玉米，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样子极是恐怖。有一条狗，将嘴伸到小孙子的胯下，对着他的小雀雀贪婪地嗅了起来。耿老太大惊失色，伸手护住小孙子的裆部。众狗见有机可乘，一拥而上，竟将耿老太和小孙子扑倒在地，其中一条狗抢走了她手中的玉米。

   小孙子吓得撕心裂肺地大哭。耿老太急急地查看了一遍小孙子的胯下，阿弥陀佛！小雀雀还在。耿老太长舒一了口气，双手合十，说：“好险！要是出了意外，等你爹妈过年回来，我该如何交待！”

   也不知是脑筋短路还是鬼使神差，有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竟然来了一对前来旅游的青年男女。村里人不解，山里虽然景色秀美，但狗多的地方可不是旅行的宜人之所。这对男女刚进村，几十条狗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朝他们发起攻击。男人用旅行包抵挡狗群的进攻，女人尖叫着拿遮阳帽大叫着扑打。然而，这一切努力简直就是高粱杆打狼——无济于事。他们被狗群分割开，男人的短裤被撕得荡然无存，光着屁股连蹦带跳地狂叫着落荒而逃。女人拼命往一间歪歪斜斜似乎一口气就可吹倒的木瓦房跑，她的牛仔裤，被狗撕成了小裤衩，露出一双雪白的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黑得火炭一般的手将她拽进了屋子。女人进去后，有人听见过她拉得长长的“啊呀”声，后来再无声息。人村的人不禁哑然失笑：狗剩打了五十多年的光棍，今天艳福不浅，得归功于这些狗！

   第二天，派出所出动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民警，艰难地冲破一道又一道狗阵，在付出了十人受伤的惨重代价后，才将女人救了出来。民警从女人散乱的头发和呆滞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把走路都打晃的狗剩也带去了派出所。

   狗群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因为不同品种之间的狗频繁交配，繁衍出了许多不同的稀奇古怪的种类来。这些狗似乎并不满足于将人村变成自己的大本营，它们甚至将荷尔蒙带到邻村去，与那里的狗交配，使得当地的狗群数量呈几何级数激增。邻村人恼怒不已，吹胡子瞪眼睛地来找人村的人理论。但他们刚到村口，就被呲牙咧嘴严阵以待的狗群硬生生逼退。

   人村的狗泛滥成灾的消息不胫而走，桂林的一大群狗贩子结伴而来。他们拿出多年捉狗的看家本领，在田野里对狗群施展大围捕。这群在野地浪荡惯了的狗，岂肯轻易就范，它们几百条聚拢来，对狗贩子展开反击。一时间田野里人喊狗叫，血肉横飞，人与狗杀成一团。最终的结局是桂林狗贩子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人只嫌路长腿短，哭爹喊娘地逃窜，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逃出人村，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至今桂林的狗贩子提及人村的狗，都禁不住剧烈地上牙磕下牙。

   狗群数量的无限膨胀，让人村的人也不敢轻易出门，大家都怕自己不幸成了狗粮。若是非出门不可，必定约上几个人，手里拿着铁锹、木棍的同时，还得给狗们准备一些饭团等吃食，以防万一。好在这些狗对村民们极是熟识，险情倒也没有发生过。

   耿老太栽种了几窝南瓜，因为没有力气挑粪去施肥，本没有指望它们能结瓜。在与邻居王老太聊天的时候，她得知自己地里的瓜藤虽然长势不好，但也开始结瓜了。这个消息足以令人振奋。耿老太回家拿了几个煮红薯，拄着竹棍扭着身子就朝地里走，她要看看对于自己而言极是稀罕的瓜。耿老太没走几步，突然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腿骨摔折了——她踩着了一滩狗屎。

   耿老太疼得几乎昏厥，呼天抢地大声哭喊起来：“天嘞！这哪是什么人村呐，分明就是狗村！”

香薰古琴

问好江南老师。这个小说取材角度独特，这是一个作家敏锐的视角。农村青年大量涌入城市，一方面城市为他们提供了更多的圆梦机会，另一方面村村留守的孤寡老人和孩子，又带来一系列问题。人村变成了狗村，狗比人多，成了生存的又一威胁。
小说的场面触目惊心，给人深刻的反省。

逐鹿江南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9-18 08:59
问好江南老师。这个小说取材角度独特，这是一个作家敏锐的视角。农村青年大量涌入城市，一方面城市为他们提 ...

谢谢点评！

千幻烟

     来欣赏江南小说。

逐鹿江南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9-18 18:16
来欣赏江南小说。

:handshake

林小白

小说聚焦农村留守老人和儿童现象，而又不以之作为切入对象，以狗类泛滥成灾，造成人村人与狗数量上的巨大差距，以及狗类的横行对人造成的影响，制造一种人不如狗的印象，很有讽刺意味，侧面却更能引起读者的反思。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问题已经是社会常见现象了，关键的还是解决的办法何在这个问题。
问候江南兄

徐得荣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9-19 08:51
小说聚焦农村留守老人和儿童现象，而又不以之作为切入对象，以狗类泛滥成灾，造成人村人与狗数量上的巨大差 ...

偷个懒，附议小白版主的点评，问候老弟，早上好！

逐鹿江南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9-19 08:51
小说聚焦农村留守老人和儿童现象，而又不以之作为切入对象，以狗类泛滥成灾，造成人村人与狗数量上的巨大差 ...

谢谢小白点评！

野芒

可以说，这是我见到江南老师写的最有味道的一篇作品！人村狗事，还是狗村人事本就没了什么界限。时代大潮给我们的生活添了种种变化，这种变化有时候我们不太自觉，有时候我们无可奈何，作者能够洞悉这种变化，进而从独特的视角来揭示，让人警醒。它不乏荒诞，却让我们觉得真实，它不乏调侃，但让我们始终笑不出来！

微风轻行

看得我难受哇，这个结尾令人心疼。

夏冰

很有意思的一篇小说。站在小说角度为之叫好；站在现实角度，心情沉重。

孙姜

荒诞和夸张中，见思想的机锋。

逐鹿江南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9-21 06:58
偷个懒，附议小白版主的点评，问候老弟，早上好！

:handshake

逐鹿江南

微风轻行 发表于 2019-9-22 13:18
看得我难受哇，这个结尾令人心疼。

谢谢来读！问个好！

逐鹿江南

孙姜 发表于 2019-9-23 11:02
荒诞和夸张中，见思想的机锋。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