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9-19 17:06 编辑
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尼采和梵高一样,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尼采的疯狂在他的哲学里,梵高的疯狂在他的向日葵中。还有徐青藤。徐青藤的疯狂和梵高一样,在他的画里。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画了一枝梅和一丛兰。这是距离手伤十月之久后的执笔。友人笑说:福梅。 大抵是的。能再次执笔涂鸦,是件多么开心的事,并没有想要画成什么样,有何成就,只是不想沉沦于生活的庸常,不想让时光虚度。当然,庸常的生活我是爱的,热爱并且享受。世俗中的一切我都爱:拥挤的早市上猪肉铺的油腻、羊肉摊的膻腥味、生禽区的鸡飞狗跳、你来我往熙攘喧嚣的讨价还价,厨房里有点呛人的油烟,楼下的空地上孩子们打架了,和好了,邻居迎面相遇愉悦地打个招呼,和夫君偶尔生生闲气,斗斗嘴,甚至。忙碌,忙碌到和时间决裂,都是美好的。但总觉得缺点什么,想让日子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像幽暗夜空的星月,宁静、明亮,或者,吴冠中笔下的江南一隅:烟雨如丝,柳绿桃红,一个人在被雨打湿的青石板上慢慢走,青石板的两边,长满绿茵茵的苔藓。 木质的画架,残留着树木青春年少的香。它像极了幼年的那片青竹林,里面住着会唱歌的蛐蛐,住着会亮灯笼的萤火虫。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美丽小鸟,黑色和金黄两色相间的羽翼,鸣声婉转而清脆。我喜欢在里面流连,即使老屋的炊烟捎来诱人的香,也抵不过青竹林的风生飒爽。 舒曼的钢琴,在夜色里轻盈,或细或粗的线条,或浅或深的墨色在笔下和音乐一起曼舞。画里人生。每一根线条,都是会说话,有情感的。你看它们,时而顽皮,时而乖顺,时而飘逸,时而沉重。 青竹林里的鸟鸣从云端飞落,在灯光下静静地,看时光化为笔端的线条,横的,竖的,斜的,交叉的,平行的,一段一段,一程一程,从眉眼经过,在心间徘徊,落子无悔。 文字亦然。我对文字,没有任何的期待和欲望。我尊重所有的书写,自己、他人,熟悉的、陌生的,孤高和寡的学术论文、大众俚俗的打油诗,只要是真诚的。好与不好,不过是一个别人眼中的概念。有所谓也好,无所谓也罢,你只需对得住自己。 日子的琐碎花絮、思想的凌乱片段,记录下来,你懂也好,不懂也罢,那不是我的事。它就像一个人在暗处的私语,对象,是一朵花,一片叶,一株草,或者,一棵树。亦或,只是一抹浅淡的午后光影。就像幼年,弯腰在清晨的牵牛花面前,看着刚刚开放的一个个小喇叭笑意吟吟,或者,蹲在地上,从饭碗里拨出一点雪白的米粒,给排队倾巢而出觅食的小蚂蚁们,看它们忙忙碌碌,不停地给它们加油。 院子左边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茅草屋里,有碓,有磨,有锄头,有背篓,还有挂在随意拼凑的木板壁上父亲昨夜脱下的斗笠。茅草屋上爬满南瓜藤,大大的南瓜叶几乎覆盖了整个屋面,茅草的枯黄忽然有了蓬勃的生命,南瓜花在清晨的露水里,水灵灵地开了,一朵一朵骄傲的金黄,于温和的晨光阡陌里,亲热地和打着哈欠刚刚苏醒的七星瓢虫说着悄悄话。 娘在灶房忙碌。那是娘的世界。小小的我,蓬松着羊角辫,站在院子的中央,伸出手指,仰头看着晨阳从高大繁密的杏树叶子间穿过,斑斑驳驳,星星点点。栀子花在院子的东南角含苞待放,淡淡的清香,引诱者鼻翼。 无数的画面,在人生的影片里,不断地闪回,一环扣着一环,一点一点充盈,让影片的情节丰盈饱满而耐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以简单的方块文字,绣着斑斓的土家织锦。 喜欢清简,读或者写,不要有多么深厚,不要有多么广远。娟秀得像午后廊檐下你刚刚绣好的那朵花,单薄的枝,青绿的叶,浅粉的花瓣,落一只轻盈的蝴蝶,淡淡的蓝紫,或者白,翅膀透明。 岁月的快乐与疼痛,在这清简的字里,一针一线,轻描淡写。有人看过,也许能看见一丝似曾相识的痕迹,微微的蹙一下眉弯一弯唇角,或者,压根就没有感觉,熟视无睹地走过。前面有大片美丽的玫瑰园和盛开的牡丹花,还有月下佳人。这一朵单薄,实在入不了眼。 他是我们的路人,过客,一生那么长,我们会遇到许多匆匆的过客,继续一针一线吧,针脚细密,布满深情。无需抬起你小小的高贵的头颅。生命是孤独的,但并不苍白。你有你的花朵,他有他的玫瑰园,各得其所,各自为安。 世事的安排其实很公平。无需刻意。 尼采说:我的灵魂,平静而明亮,宛若清晨的群山。又说:白昼的光,如何能够了解夜晚黑暗的深度呢? 我一直觉得,尼采的后一句有点画蛇添足,反而失了大度,失了清澈,失了胸怀。但是,前面一句已经足够让我热爱。“宛若清晨的群山”的比喻,真是绝妙。我没有为尼采的哲学思想打动,却因为他的这个比喻热泪盈眶,许多画面刹那之间温润如玉。幼年,喜欢站在院子前面的梨花树下眺望对面起伏的黛色远山,晨阳穿过云层和浓雾,金色的光芒在若隐若现的山巅闪闪烁烁。 不用眼睛就能看到,蔷薇花,就开在院子左边青竹林边缘的斜坡上,细白的,浅粉的小朵,密匝或稀疏,孤单一朵或挤挤挨挨成簇,每一朵,都朝着阳光微笑。 小小的我,是孤单的,爹和娘吵架了。青竹林是唯一的去处。藏在里面,谁也找不到我。蔷薇花,热烈的开着,我和蔷薇花,絮絮叨叨地说话,说爹娘要不吵架该多好,说小小心里的温柔念想。 书,是蔷薇花的世界。浓烈的香甜。 在简嫃的《月娘 照眠床》里重新走过自己的童年;于董桥的《旧时月色》里寻找渐行渐远的故人;在纳兰的词里,山一程水一程去边关,到阵前;于李商隐的诗里蝶梦庄周;与姜夔一起,在《桃叶渡》边念桃叶;跟着徐霞客云游四海,和吕思勉一起畅游上下五千年…… 所有的情绪,疼痛、悲伤,都能在书中,在墨香里妥帖安放,一如幼时那颗安放情绪的彩虹色的糖,圆溜溜的,含在嘴里,就是阳光灿烂,就能看见杏树的枝桠间旋转的七彩的光。 眼泪轻轻地流出来,低首一笑,又是下一程山水的云淡风轻。和我当年每一次告别蔷薇花,从青竹林里走出来一样。 文字、画、书、还有,沉默。在月色柔和而雅致的光影里,静坐或者凭窗而立。与自己对话。就像某个年少的黄昏,于林间,拾起一片树叶,放在掌心,看树叶将它一生的笔画,刻成清晰的脉络。 而这些脉络,是沉默的夜来香。在月色倾落的湖面,静静开落。 尼采说:月亮,是走过星星地毯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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