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有约】缘缘如水 - 中财论坛

一

　　这一扯，恐怕扯得比汀江水还长。汀江水长六百里，而我所扯的人事横贯南北，南起福建，北至哈尔滨，香港及上海如双飞燕，往返曲折，何止万里。

　　事件起因为书。此生也爱财，可惜难发财。此生也好名，只是常籍籍。身无长物，混迹红尘。心如顽猿，爱好泛而缺乏专精。喜欢阅读，多为猎趣，所谓精神意淫，喜见不常见之奇景异情，探足不曾遇之艳遇绮想。继而撰写，摆弄小文以舒胸臆，搏得赞呼一二，便如武松擒虎，悬于滑竿，鼾然陶醉于吆喝吹棒之声，但愿求醉片刻，而无视后事将至。

　　因书而结识人，又因网络“一箭射穿南天门”，外界联系倍加放大。网络激活，繁如星闪。一点之契，万里相惜。除却一付臭皮囊，文字裸裎，精神交姌。又或相或影，天南地北，呼喝相应。仿佛孤独此生，找着了万千个分身，百般恩爱，一生所托，分秒作伴。

　　实则不然。

　　这一晃，便是十余年，象个逃兵，边走边丢，辎重散落，一路抛下了剑语、厦门咖啡、腾讯、天涯、东北……十几年的光阴呐。积蓄没有增加，白发养了一大丛。才学长进微弱，脾性倒如霜冻狗屎般硬挺。懂得了去繁从简，知晓了庖丁解牛的一知半点，反而将坏脾气和死性子通过文字的劣马，在园地中恣意冲撞踩踏。路见不平即以仓颉之斧一顿乱砍，见恶嫌之人，则以方形之音痛斥大骂。狷狂有余，大气不足。现实与网络并行，半是包龙星，半是黑焦炭。喧嚣中听已音，寂寂如失群之狼，寞寞似月中吴刚。

　　一个BBS论坛就是一座精神之城。最终来到了最近的中财。城与人，有挂念之人方为城，否则与荒山无异。最初的中财，似路客，似游侠，一帮据城谋士高谈阔论，抛引一二无人识，即心忿然，掩脸疾走。后至杂谈，则如上梁山，一摒扭捏，老拳横挥，枯腿直扫，恣意纵横，替天行道。结识多人，惺惺相惜。有诗曰：一帮天南地北客，容尔娱趣疯且狂。兜头凉水当醒志，昼夜批阅如新皇。

　　赤子向学之心，诚若张爱玲之低尘开花之爱语。梁山为走投无路之路，投奔为游侠流浪之依。“小僧伸脚”，是因为未遇见令自己蜷腿之人。中财令我蜷腿之人，即是学识渊博的一水。

　　二

一水，满族人，就职于某大学。嗜读工笔，博记善引，被文友誉“古典篓子”。心如赤子，思若金刚。行事果决，体弱心善，忧思易敏，兼并猛虎与蔷薇。其名源自于诗经：“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论坛的黄金时代应在2000年到2006年之间，突然爆发的网络便捷，让70后一代充分享受了精神的自由，甚至淫乱。之后写手们两极分化，要么转型实体经济，写剧本或转型专业作家赚钱，要么被起点、晋江文学网等收拢，玄幻、宫廷、言情连载，成为笔奴。论坛一落千丈。拒绝进化，或与时代靠拢的，便成为论坛王老五，或恶棍，行踪不定，或讳莫若深，或字中带毒。一水在中财之前，曾混迹于杂文网，颇有些名号。而在中财，在一干写手中，她显然是沧海遗珠，如此与众不同。

　　她在文学方面的深广驳杂，令我难以望项其背，且敬且叹。不侍才傲物，为人谦逊，更是赢了大众的尊敬。在论坛的互动回复中，我察觉了她的善良和对我的赏识，令我感叹决不能出现人生的三大悲哀之一：遇良师而不学。我写下了《喜不自禁与九点起航》，作为拜师贴，表达了追随她，多读书的心愿。喜不自禁，是流浪的文学汉找到了皈依地。九点起航则是虽晚不迟的自我勉励。她亦专文回复了我，文字中有嘉许，亦有含糊其词的许可和始终以大兄弟相称的谦虚，这是2012年6月。

　　中财是网络唯一计酬的论坛，在此之前，我以清高的姿态发贴，从来为申明版权。但一水巧妙的劝我，申明又何妨，不拿白不拿，得到的稿酬正可以作买书专款。我隔一段时间便收到几百块稿费，用于买书，感觉的确不错。我的阅读习惯原本专注于小说，在她的引导下，不知不觉，读了不少的散文随笔，其中不少是民国以来的八卦，陈寅恪、傅斯年、胡适、陈巨来、袁克文、鲁迅、金岳霖、梁思成、苏雪林、陆小曼……这些是教科书上缺失的空白，更是从边缘视角，对那个时代的写真。间或读一些台湾的著作如《巨流河》《文学回忆录》，解放后经历文革的种种著作如《寻找家园》《一滴泪》《燃灯者》《夹边沟》《沉思录》《我的一九五七》等，还有前苏联的一些作品《悍卫记忆》《古格拉群岛》等等，她要求我写读后感，我的《柳斋闲谭》因此写到了第二十三篇，间或写些生活感悟和琐事杂记，激起了我重新码文字的热情。

　　其实，在此之前，我也阅读过不少伤痕文学，也借阅过不少世界名著，其中包括前苏联和英国的长中短篇小说，对于历史和现实，心里多少有点底，也因此在论坛与人为文革是非而大飞板砖。但象一水这样系统性的让我阅读那些书，只有事后我才渐渐明白，她苦心孤诣的引导，并非只是为了让我多些阅读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她想让我更加看清历史，懂得明辨是非，与增长知识，增加阅读量相比，是否有双看清史实真伪的慧眼、能望穿历史伪诈的慧心显得更为重要。而我当年还在砖战中，嘲笑过她是骑墙阿二，默不作声，不置一词。

　　即便我每次敬称她为老师，她都装着惊讶，我心中的确是将她敬重为老师的。交流自然由书而拓展到现实生活，让我更加立体的了解那个远在北疆的人。

三

　　我们一起在杂谈度过了将近两年的光阴。

　　一水作为杂谈版主，拓展了原本仅限于杂文的版义，鼓励带有杂文性质的散文、诗歌、小说、随笔，以兼容包蓄的态度，一度开启了热烈的新风。她也定期发表文章，即使没多少人真读得懂。招凤引凰的引介各地学者、教授来发文，希望提高论坛文章品质，只可惜识者廖廖，大多是惊鸿一现。

　　论坛以文字为交流手段，源于生活，却未必高于生活。经过提炼后的思想，有的是更加纯净，赋予美感，有的则增添了伪诈。有利可图，是人人都乐意的事，名利双收，更是大部分文人的梦想。非计酬论坛的矛盾大多因为情感纠结，无颜以对，不欢而散。在这种有金钱报酬的论坛，矛盾便凸现在争腥夺利方面。一些趋利而来的文人，为了能否加精计酬，常常赤膊相见，尔虞我诈、拉帮结派、互相攻讦，将人的动物性、阴暗面表现得淋漓尽致。倘若遇上一两个极品，那便是阿弥陀佛，要闹到六佛升天了。不可否认，我与一水、晰子们的最终离开，也与此有关。

　　有两件事不得不提。一是中财出书，继散文版和诗歌版出版合集之后，杂文版也要出一本书。总版管理私下央请一水，让她主编，编辑历年来的杂文精品，合集出版。要汇集多年的文章，涉及审稿、核稿、定编、联系作者等一系列烦琐的工作，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工作量可想而知。她觉得造福大众，意义不同，便耗费了大量的业余时间，为之奔忙；我的旧作《莴苣与想睡的角马》得其垂青，她想尽办法，要将其收录。最终这件事徒劳无功，白白奔忙一场。另一件是版主更替，她想卸任版主之职。后来我才知道，她前三个月刚做完一场手术，还因此失去了曾引以为熬的美妙歌喉。工作繁忙，管着几百号学生。生活中还要侍候久病的老母亲——她对母亲的珍爱和细敏，在后来她零星展示给我的侍母手记中，几致病态的伤逝情绪，令我悲情大恸；当我为桐顽皮大为光火、为老妈迷信哆嗦不耐烦时，她笑语相劝，让我耐心。她坚持每天阅读，5点早读，中午不休息午读，晚上夜读是常规，加上上下班往返车上的两个小时阅读，一本三五百页的书，她可以在两天内读完，并著文以述。如此情况下，她还要兼管网络论坛的鸡毛蒜皮和为出版合集而劳碌。我有幸阅读过她天涯博客多达四百多篇文章和新浪、凤凰博客等私人网站，深为惊叹她长年坚持的阅读和写作习惯，也明白了她被称为文史女吏的缘由，知晓了她和香港著名作家古剑老人珍之若翼的忘年交。分身乏术，她几度提出辞呈，但总管理一再挽留。她不善于拒绝，又不想半途而废，使论坛所托非人，便一拖再拖。私下里，她再三要求我接任，并以定期在杂谈给予我专文指导读书为诱惑。只是我混迹网络多年，经历多次的论坛聚散沧桑，对版主一职实在是兴致索然，宁愿以评论员的身份做辅助工作，再也不愿再戴上那个看起来金光闪闪的铁箍，尤其是连封个IP都还要通过总管理的论坛版主。狠心拒绝了多次，她只好转求其他。总管理坚持不愿她离开，宁愿他人更替，她只挂名而不值版，一而再，再而三。

　　我们曾讨论过论坛的种种不堪，有的版主素质低下，恣意打压会员，有的托大，只顾自己，有的能力不济，软弱不已……现实社会的腐败，看似无关的每一件事，最终都影响到了每个人。论坛也是如此，每一次风波，论坛内的人都无法置身事外。管理者的软弱和不作为，容易令大众失去信任，甚至产生不愿同流合污的伯夷、叔齐之心，愤然离开。我曾写过一篇《最是不堪文人心》，痛斥娇揉伪作、恶毒阴险之人：此人曾闹得散文版鸡犬不宁，几位勤勉的版主灰心散去，间接促使了著名写手笨小暖出家。杂谈兴旺，便又来故伎重演。一水在任版主时，怯于她的尊威，此人只敢轮换着使用马甲闹事。在一水最终卸任版主后，那人终于露出真面孔，呲牙咆哮，作咬啮状。一水自然是不屑。当值版主软弱怕事，闹事者以为他默许支持，益加猖狂，总管理麻木不已。待我私下交涉，当值版主终于表态，厉声相斥，威胁封号，恶人始料不及，怏怏退去。此时一水已全然寒心，再加上生活上的变故、身体上的变化，这一丝寒冷，终于冰熄了她对杂谈的最后一点温度，拂袖而去。

四

　　一水既离开，我亦无所留恋。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安然，她初任版主，我们便走了。晰子退隐得更早，躲回她的宁夏俗世烟火和冰雪世界的艺趣中去了；天水的二拐、云南的陀螺和木木、辽宁的云二、吉林的水如空、南京的银公子……或走或留，聚时一团火，散若满天星。曾经的杂谈就象红楼梦中的怡红院，往昔的吟诗作赋、风花雪月、快意笑谈，全都随着这一散，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这种欢宴后的散场，我经历过几次，剑语最早，腾讯灯下时间最长，算是见惯不怪了。只是人非草木，爱文字的人更恋旧，彼此光阴的烙印，思想的火花交辉，甚至现实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难以做到完全忘却。对于一水，想必更是如此。她名字带刚，处事果决，有北人的刚强，也极重情义。工于诗词之人，心思必然更加细腻，人若伤感一分，其必三分感知。

　　一水在电脑技术和人情事故方面，显示不那么刚的一面。应该是认识我之后，才学会使用QQ发文件。她是满族人，喜欢别人叫她格格。有时还很孩子气，也符合天生路盲的女性共同特征。偶尔也偷偷显摆一下大小CC送给她的礼物，还有她引以为豪的高大上的老幺和她的精美厨艺。令人惊讶的是，她在短线炒股上也是快刀好手。她也爱打牌（麻将），但主要是为了陪她的母亲开心。在她母亲病重的那一段时间，她把所有业余时间用来陪伴、照料，情绪因母亲难以逆转的状况起伏不定。对我多次提起病中的母亲，对她的不理解，甚至在病床上无故挑剔，对她的大加责备，她说不敢争辩，无言以对，更为不知如何减轻母亲的病痛，如何才能安慰而痛心不已。按理说，她作为高知分子，又是无神论者，对生死应该看得较为淡然。在她母亲去世后，将近一年的时光，她始终难以从失亲的悲痛中走出来，百日和周年祭的文字可谓字字泣血，我担心她已出现抑郁症的症兆。与此同时，长期的读书耗神，辛苦作业，再加上物理上的年岁增长，她的身体出现了更多的问题，神经衰弱、失眠、直至出现昏厥现象。

　　一水性格至繁至简，动静分明。静为身，宅书房，出游少。前年见其三亚游，丽景虽好，寓所亦雅致，无书以伴，语中惶惶，匆匆而归。身长静，思炽烈，终日与书中智者对话，可谓思想的苇草，旦夕所耗精气，想必不亚于专业竞技运动量。

　　关于度与衡（诚若安然说的周易之理），我曾经与她作过交流。我说凡事过度即为害，大悲大喜即为淫，如饭吃太多会撑坏胃，酒喝太多血管会硬化。她说我也懂。我说陈寅恪、钱穆等好些大师后来都失明了，应该是和读的书太多有关系，书读得太多了，眼睛过劳，疏于保护，终于罢工。她表示认同。我说，你现在之所以出现这种症状，多半也跟你长年闭户苦读有关系，爱之重，便失之衡——路遥为写《平凡的世界》耗光了所有的精血；与其这样伟大的死去，还不如孙少平一样坚韧而卑微的活着，我讨厌那个引导路遥写作的人。她承认身体毛病是与读书有关，是长年积累下来的隐疾，但是一旦投入工作，新书、好书到手，又难以自遏，陷入新的循环。我说，如果身体这本钱都保不住，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她默然。我暗自揣测，也许她觉得不能读书，生又有何趣？

五

　　年轻时，所接触事物大多新鲜，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人到中年，生活进入模式化的轨迹，重复日多，探新猎奇之心便益盛。所谓格物致知，每每遇见新的人或事，都是静水得波澜。

　　中财不再，我们失去了一个聚众交流的平台。幸好媒体发达，QQ在手，微信崛起，不致于失联。微信生活成为每个人的习惯，一水也不例外，偶尔见她感慨，试图从这种零碎的挣扎中解脱出来，只是徒劳。14年开始的股海狂潮袭卷，我们一起加入了灯下群，默默的追随“一位无私的股盲带我们走上致富之路”。这个群是当年腾讯文学收拢的残存写手，共同的经历和发财梦，让群里众志成城。有了股市和红包，忘了诗歌和远方。之后的故事，大家都知晓了。所不同的是一水及时的退出了本金，而我们大多数人成为了残骸，漂流在茫茫深渊中。

　　熊与鱼掌可兼得乎？其实很难。股市疯涨之时，往昔少联络的朋友，联系剧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晒幸福与倒苦水。实则不知不觉埋下了楔子，等到股市寒冬到来之时，红包如候鸟越冬飞走，群里襟若寒蝉——说不得，一张口掉下来的都是血痂。诗歌和远方似乎又有了些声响，稀稀拉拉，象牧师念完悼词后的致意掌声。金钱这鬼东西，悄悄在人心中打下了楔子。每天仍然看见一水有规律的发早起微信，点赞交流，遇上亚马逊、当当网打折，也不断下书单。只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床头摞了一尺多高半途而废的书，没有读的书积了半个柜子，不少书甚至连封膜都还没撕开。码字写文更是少得可怜，即便偶尔有一篇，也是记事性的千字文，一两个小时内匆匆完成，相当于茶余饭饱之后的剔挑。文思也散，偶尔整理几篇旧文，老树刷绿漆，空间顶置，聊以自慰，被AA嘲笑。

　　前一段时间，一水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八十七高龄的古剑先生因身体不适，正在孔夫子网散签名藏书。（古剑为香港著名作家，历任《新报》、《东方日报》编辑，《华侨日报·文廊文艺周刊》、《良友画报》、《文学世纪》主编，著有《有情人间》、《梦系人间》、《书缘人间--作家题赠本纪事》、《随缘》等；编有《林海音散文》、《施蛰存海外书简》等图书十余种）一水因读书之缘，与古剑先生亦师亦友。她多次不无疼惜的提起，老爷子八十多岁还背着书带回大陆送给她。先生散书，她自然要关注并助推。因为她对现代网络技术的“路盲”症，便让我注册会员，充值参加拍卖活动。参拍或发布推广拍卖信息。我再次领略到她对书的品质的高水准研判，古今中外，著者译者，纵横连贯，价值几何，她了然于心，洞若火烛。遇到心仪的书，她也参拍，没空时，便委托我帮助盯着。碰巧好几次都是我最后一拍成交，我也洋洋自诩为填饱肚子的第六个包子。她自己拍了几本书。我们也替她的朋友拍书法作品。我拍下了三本书，其中一本是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翻译者是草婴，也是名人，以75元拍下，一水很高兴，说物超所值，让我留着。快递很快送到了，我拆开包裹，书套了一层薄膜，保护完好。这本曾经属于古剑先生的书，现在属于我了，连扉页也未打开，放到书柜中。

　　一天，一水想拍一本书，但是因为有事，叫我盯住。我说没问题。到了22点，她又特意微信提醒我。我也盯着，离成交只剩两分钟，那个叫Z的买家并未再出手竞争。这时，我犯了一个错误，移动电脑，再重新登录孔夫子网时，发现竞拍结束，被Z拍走了，价格还很低，才25元。一水当晚发了微信，黯然伤怀，因为这本书是她亲手买了送给老爷子的，意义不同，拍回来是最好的纪念。叹息机缘使然，我知道她是指若非失明的姑婆在家，必然会自己亲自竞拍，肯定不至于轻易落入他手了。我误人所托，歉疚不已，只是既成事实，时过境迁，道歉也无济于事了。这种感觉很不好，但越解释越糟糕。

　　经过一番思考后，我想了一个方法，通过网站短信，设法联系买家Z，不惜代价买回来。信息发出三天后，对方终于有了回音，此时已是2016年1月。交谈中，令我意外的是，对方并非我所想象的财大气粗的书商，他也是位嗜书之人，但于身份信息只字不提。我说明了事由，只要他愿意，我会按他的要求将书款打入他的帐户，希望他成人之美。他说买过那么多书，从未卖出过，书友之间，交换书更为合适。我说我是孔网新人，所拍之书仅廖廖三本，分别是《英儿》《蔡其矫诗研究》和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雄字刚打完，我就有种后悔之感。果然，对方呵呵一笑，说，这本书原本你拍去了啊，要不然就交换这本吧！互相留下了寄送地址，Z后来又补充了一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书，也赠送我一本书作纪念。我思考再三，想想一则确实存在50元的价格差，二则对方也是一番好意，不接受反而显得小气，便回复他，希望他能赠送一本他所心爱的书，并祈墨宝。

　　《当代英雄》这本书刚到手时，我想来日方长，留着有空时慢慢读吧。才不到两个星期，突然又要易手他人，这种变化非常突兀。我只能在寄出之前，抓紧翻阅，享受与它仅有的短暂时光。古剑先生题签：“这是我喜爱一辈子的书，中学时读，大学时再读，到了香港又购来读，终日被书中的愁惘所惑而不能罢。书中主人公毕巧林据说是莱蒙托夫自已的影子，这部小说是俄罗斯文学的一颗璀璨明星，也是世界文学的不朽之作。我明白了一水说物超所值的意思，也瞬间理解了古剑先生打自中学时代以来的惑与愁惘。只是君子一诺，即便我再舍不得，也只能让它再度远走，去完成它的使命。我以微信安慰自己：本来就不是我的，又何妨再易手他人。Z与我相比，更是爱书之人，这本书到他的手里，也许会有更好的专业护理吧。更何况Z回赠书的行为，也显示出他的宽厚与细心。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来来去去，缘缘如水。再见，毕巧林！

　　在与Z达成、完成交易的过程中，我没有对一水透露一个字。患得患失，我的心绪也在不断的微妙变化。或许，一件事（中财）可以作为引子，使人彼此相知相惜，另一件事也同样可以让人彼此产生隔膜，而心渐疏离吧。毕竟，世间没有永恒的东西，即便星空，也是相对存在。

　　人与人的情感是否应物质化？有无保质期？这是一个令我疑惑的问题。正如爱情，初恋永久，爱却又能成仇。长时间相隔两地的伴侣，倘若始终无法在一起，情感最终会被时空湮灭吧。夫妻长时间维持感情，是因为将原本的爱情物化，若无柴米油盐孩子亲人的挂寄，一样会冷漠疏远，最终桥归桥路归路。

　　从物理的分子原理来说，人与人交往，必须有外力维继，否则容易被时空分离；外力可以是一切人类行为，包括思想、活动、吃喝拉撒。外力的大小和持续性与时空的分离惯性力相衡，如果不是因为突然的暴力割断，将是个衰减的过程。从繁密变粗疏，由连续而间断，最后各自相安，习以为常，听之任之，自适其适。

　　当然，也有的感情彼此许多年不曾联系，再见仍然如旧，所谓倾盖如故。这种情感，是人生的宝藏，请你一定要终生呵护。

附：写给二拐的最后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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