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鴳雀 于 2019-11-18 13:13 编辑
我说上海,网友看见好比在说外省。上海风景,几幢楼:金茂、中心、环球;一座庙:城隍庙;一条河:苏州河;一江黄埔水。上海人原住民,700万,外来人口新兴上海人2000万。左邻右舍,菜市场,各种摊档都是外地人。如问路,用上海话,回答,听不懂。映入眼帘的风景除了楼就是人。高楼林立,人山人海。我家从苏州河边上搬到黄浦江边上,苏州河又黑又臭,黄浦江又黄又浊。现在改观了,日新月异,好比城市天天在刷屏,看看还是没风景。我久久,久久没去过南京路步行街,城隍庙九曲桥,从未踏上东方明珠塔。我怕像潮水一样的人流和速度,尤其在交汇的地铁站里,你慢一步,鞋后跟必被人踩落。我向往呼伦贝尔大草原,锡林郭勒盟。降央卓玛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唱得心荡起来,《天边》《鸿雁》听得鸡皮疙瘩竖起来。从前有“让她的皮鞭轻轻抽打在我的身上”我一直在找抽,蒙古草原,子期格格,确确实实在那遥远的地方。
好了,兜兜转转言归正传。说说江苏人浙江人,说实苏州人宁波人,具体是我父亲母亲。 父亲苏州人,十三岁到上海学生意。我就没有听到父亲说过一句苏州话,但父系亲戚都说苏州话,啥个阿爹、好婆、叔伯、婶嬢。苏州话,软不拉几。我说几句你听听。早浪个天气飘逸着栀株花个清香,弹阁路面个小巷玲珑剔透意味深长,看见倷敞着个油纸伞笃悠悠笃悠悠迎面走来。我的阿爹好婆即祖父母与我们住在一起,他们的饮食起居看在小小的眼里,有了印象。苏州人慢条斯理,苏州人文质彬彬,苏州人细声细气,苏州人考究精细,苏州人小家子气。我娘说,苏州人吃点东西还不够宁波人塞塞鼻头洞。好婆总喜欢在夏日的午后躺在竹塌上慢条斯理摇着鹅毛扇,闭着眼睛听开篇,起来后喝一小碗番茄汤,三瓤番茄,一截扁尖,两片土豆,四滴香油,清水寡汤,吃得少,活到八十九。苏州常去,苏州园林甲天下,我看唔啥啥。网师园,狮子林,沧浪亭,小了一丢丢,一个转身,穷尽四壁。凭着悠久的历史,不可再生,价值不低,好比古董书画。枫桥的苏州人家,木棂窗,磨花玻璃,半扇日光,一段开篇,嗯嗯啊啊七转八弯。苏州的面条实在灵,清水头汤面,汤鲜,面细,双浇三浇任心意。虾仁,鳝丝,三鲜,爆鱼,焖肉...苏州不错,苏州人不错。文弱的论理的秀才,譬如,水陆空、茅屋煮字碰到苏州人那是你来我往糯笃笃有的搞七捻三。
我娘二十六岁从宁波高桥镇经人介绍嫁到上海,嫁给父亲,一点不习惯。好比从散养到圈养,好比任性到收心,好比从广阔天地关进鸽子棚。母亲面上五亲六戚都是宁波人。宁波人喉咙响,心肠热。叽叽咕咕斜气(非常)会讲。开口修辞,夸张,象声,形容。门盎盎地开打开,走来一个大大的小喂(孩),搬来一张高高的矮凳,请我坐纳。拿把厚厚的薄刀削甘蔗,却那却那(吃呀吃呀)交关甜。宁波亲眷热情待客一辈子忘不了。那年头有海轮,民主3号。下了海轮换航船,航船比乌篷船大一点,七八节靠小火轮拖。突突突,行使在江南早春的河叉上。河面晨雾初起,两岸鹅黄点点。母亲在宁波高桥镇的家是个大院子一幢有很多房间的楼,可以捉迷藏,这间那间的躲,颇惊心的。床很大,放下蚊帐像间小屋。睡在里面仿似隔断了外界的一切风雨。院门前有条河,河上有座桥,青石板筑成,高高的,有些年代,故名高桥。童年眼中真的又高又大。沿着高桥一路铺就石板形成一条街,一边是河一边是店铺。母亲的叔开着酒店,开着腌杂铺:咸黄鱼,咸鲞鱼,咸呛蟹的味道至今还在鼻腔里忽悠。雨天桥上桥下形形式式的油纸伞,油布伞,蓑衣,斗笠五颜六色。楼上的后窗望出去一派田野,稻穗,麦穗,油菜花,总是金黄的一片。好广阔的天地,母亲一下子嫁到逼仄的亭子间怎么习惯得了?宁波亲戚上真材实料硬菜:白斩鸡,白切肉,咸呛蟹,肚丝门腔,清蒸黄鱼,白煮乌贼...却那却那(吃呀吃呀)下饭唔高(菜没啥)夜饭却饱(饭吃饱)。宁波人太客气,不爽气。推来让去,饭桌上像打太极拳。不像俺山东宁,爱吃不吃管俺吊事。苏州人宁波人合灶过日子,菜肴一个甜来一个咸;合伙度岁月,喉咙一个轻来一个响;姻缘天地定,吃喝拉撒到白头,终于甜咸捣成一锅,轻响留于一室。互相搀一把,昂首走向阎王路。
我看外省人,哪怕外国人,只要身心健、胸有梦、袋留钱,便能牵手没有奇迹创造奇迹,度过金色年代走完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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