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12-6 16:37 编辑
江天漫话是我在中财的温暖所系,经历种种,柳藏在他的《缘缘如水》中诚实书写过。他,水格格,二拐,安然,他们于我,不仅仅是朋友间的友情,更像亲人。去脉来龙,如今再叙,难免有叨扰是非之嫌疑,不如沉入岁月之星河,闪耀心中。 在江天时,戏谐柳藏是个鬼才。言犹在耳,也无修改之必要,《龙归寨》,柳藏新书。再次印证了当初的戏谐,他的确是文学之鬼才:散文是他的强项,小说更是他的天分。 诚然,《龙归寨》不完全是小说,很多篇章,介于小说与散文之间,既有小说所必备的完整的故事情节、个性鲜明的人物、逼真的场景描写,也有散文的真实性和凝练、富于哲思的语言特质。作者在其间,自在酣畅,游刃有余。 里面的许多篇章,以前曾陆陆续续读过,只是,电子阅读,远没有纸张与墨香给予的真切的感官刺激。加之网络篇章的阅读是零碎的,似浮木于水,易流于泛泛之交。书本的连贯阅读,是感觉与感觉的叠加,重重复重重,层层递进。那些笔下的人物,以及与人物息息相关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上一章的他和他们还在情绪中涌动,下一章的他和他们以及他们的故事,已经开始再一次冲击你情绪的江闸。 然而,读完好几天,我却无言也无语,情绪太过浓烈,也找不到切入口。水格格写给《龙归寨》的序,是一道丰碑。她用自己那支开阖自如的笔将《龙归寨》的精髓去肉剔骨。再写,无论从哪个方面切入,都会成为序言的延伸与注释。 索性放弃,不想写了。 前日夜间跑步,耳机里循环着马頔的《南山南》。这首歌当年在《中国好声音》由张磊唱响后就一直喜欢: …………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 ,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忽然明白自己无从落笔的原因。如同格格在序言里说:“先前既知作者的写作长于小说,而我与之交集所系,所见笔力丰沛均于随笔杂文,且压力于作者所涉领域多为聊斋通灵之才,更是我为文之短项。”格格的彗心临水照花于我,虽远不及格格笔力十之一二,且自己多年来读书,太看重个人喜好,多在古典诗词以及唯美散文中游离,古典小说只阅读过《唐宋传奇小说》和《今古奇观》两本。幼年延伸至今的对鬼怪通灵的敬畏与恐惧,连《聊斋志异》也只是浅尝辄止,没有深入阅读过。而柳藏对小说的积累远比我宽广深厚,古今中外无不涉猎,尤其唐宋传奇,聊斋志异更是熟读精通,《陆地行舟》一辑中《 周瑜 加油!》、《孟官》、《三界》、《审鬼》等等,遍布唐宋传奇小说与鬼怪志异的影子。 《龙归寨》的书写,《唯爱永恒》的几个篇章笔触略显温柔内敛,《客家人事》却是项羽渡江的破釜沉舟。笔法如刀,刀刀见印。且有一种原始的粗犷,力图让读者在客家场景里身临其境,以己之身体验闽西大地的客家文化。这种书写,无疑没有给任何人留退路,作者、读者。我一次次地在阅读里胆战心惊,却又沉醉于某种无法自拔的魔力。每每在深夜的阅读里,会绷紧神经,脊背发凉。当我把这种感觉对柳藏说时,他说他只是忠实记录客家人事和文化。并没有夸张。而我,对客家文化的认知,还沉溺于电影《大鱼海棠》中:凄美的爱情故事,唯美的电影画面和福建筒子楼以及周深优美的歌声里。完全与人性深处美与丑的牵缠不清远远隔离,或者说,选择性失明,对不堪与丑陋视而不见。 《龙归寨》取书中一个篇章为题,足见其在书中的分量,是重头戏。我在阅读其间无限悲悯。这个篇章与沈从文的《边城》结构略有相似。不同在于《边城》是诗意桃源,《龙归寨》是残酷世俗。小小的冬招嬷,和翠翠一样美好。与定生和云生之间,本可以有美好的爱情,也许还会与云生有幸福的未来。却被人世的丑陋糟蹋蹂躏。冬招嬷没有翠翠幸运,翠翠尚有等待的可能,冬招嬷的未来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没有希望,也无可等候。文章最后的回锋是一个死局,沉入黑暗深渊的不仅是冬招嬷,还有云生。作者对丑陋人性的直面让我心惊肉跳而又眼含热泪。 书中还有很多关于死亡的直面。对于死亡,我是逃避与抗拒的,每每想到人会在某一个阶段与世界与亲人两相别,会莫名生出一种哀伤与恐惧。《龙归寨》里的死亡却那么地猝不及防和理所当然。像那首狄金森关于死亡的诗《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从容、舒缓、释然,闲庭漫步。我所不愿面对的世间的种种残忍不堪和缺乏对死亡的认知态度,让我在阅读的途中一次次无所适从。《牛王之死》里,两只水牛那场残酷的交锋,以及水牛和牛犊最后的死亡场景,让我猝不忍读、既怜悯又心惊。 《石地风云》,因一块墓地,两族争锋,从温和到激烈,由暗到明,那不知何处何时会不期而遇的死亡都令我唏嘘和胆寒。然,同作为少数民族的我,深深明白,作者并没有修饰与夸张,它甚至不及我的民族所经历过的惨烈的十分之一,《湘西剿匪记》并非一个虚拟。两寨之间为了一段水源、半亩地基、几分水田发生械斗的故事,也并非是老人们的随口编排。柳藏能用笔写出来,而我不能,这只能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写作者,写作者需要直面真实的勇气。我没有,柳藏有。 是的,在真实和死亡面前,我是懦夫,不愿意深究,所以,除了水格格的序言之外,这才是深层的原因。然而,那个晚上的《南山南》,马頔和清澈的童声那么平和而温柔地唱:“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喃 ,北海北/北海有墓碑”忽然就让我明白:正因为死亡,才会令“看海天一色 听风起雨落,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无比珍贵,有那么多寂寞山林的墓碑,才有人世的繁华与眷恋。南方的谷堆,北海的墓碑,都不过是人世须经的路。 “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 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 四季如春” 南方的艳阳里,也有大雪纷飞,北方的寒夜,也可四季如春。不过是你的那颗心,是艳阳还是寒夜。我想,柳藏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是深情而虔诚的,即便有不堪,有残酷,有惨烈,但那是他的故土,他的客家渐行渐远的过往,他此生无从选择,无法逃避也不能背离的挚爱悲悯。 《客家人事》、《唯爱永恒 》、《陆地行舟》是《龙归寨》分列的三缉。毋容置疑,抛却个人阅读偏好,《客家人事》是这本书最为厚重和最具有深远价值的部分。那是与“消逝”的对抗,与“客家历史”的亲切握手。也许,时机成熟,时间允许,会成为作者再次书写的优秀蓝本和凭依。 《唯爱永恒》一缉中,有许多的可圈可点。可能我们生活的地域纬度相近,年龄所赋予的经历也吻合相似。《处女座的转身》,文璘调侃说:是那个溜溜的她吧?柳藏说是。我在阅读的途中,几次在作者的青春里恍惚、酸楚:那些因贫寒而生出的卑微和错过,曾那么清晰地在我的青春里路过。记得读过柳藏的《凤凰单车》后,写过一篇《匆匆那年》,却一直放在电脑里。那些人和许多的故事,都曾在我们的青春里艳如盛开的海棠。如今的幸福与不幸福,都无法完全与彼时划清界限,剥离干净。曾置身其中,也曾以惺惺相惜之心感同身受。《处女座的转身》里的情感虽是三个人的纠葛,却单纯得像一张未染墨色的素白宣纸。你不能给任何一个人道德评判。有的只是青春岁月的坦荡赤诚,情窦初开的茫然慌乱。那是一代人的青春岁月,是一代人的情感版图:无比自尊,无比纯粹,无限珍视。最后的转身,也是永远的错过。那奔跑着仓惶离去的背影,在青春的落叶里孤独倔强,是南方艳阳里的大雪纷飞,也是北方寒夜里的四季如春。 《唯爱永恒》里《谁的成长让你心惊肉跳》,水格格给了非常中肯的评价:“我尤其惊叹于作者《谁的成长让你心惊肉跳》的语言架构,那种男女间的雄浑思辨,像极了柏拉图的会饮和马可.奥勒留的沉思,我甚至拍案于予以现实的荡涤,那字里行间阐述的无穷魅力,堪称情感魔方内的‘肖申克救赎’,真是醍醐灌顶。”但《龙归寨》中所收录柳藏的早期作品居多,自然也会有一些不成熟和圆润的缺乏。譬如在《类似爱情》一章的尾声,稍显突兀,或许作者想要营造一种出其不意,似乎有点用力过猛。《舞者苏枕》的留白空间略微嫌大,也缥缈了点。当然,如同绘画,拙更易见品性。萝卜青菜的理论而已。 张宗子在《梵高的咖啡馆》里写:“走很远的路,只是为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像倦鸟归巢。”写作,何尝不是倦鸟归巢的一种方式。我在北方的冬夜,马頔的《南山南》中完成这篇随写,又何尝不是一次于故土和青春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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