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他们的尊严,同样值得我们尊敬
文 雪中侠客
看过毕飞宇的《玉米》,再看他写的《推拿》,思绪有些复杂。
举凡好的作家,大概都有这样的共性:极度的敏感,以及对文字有某种精确的把握。那是一种常人无法掌握的技巧。莫言如此,余华也是如此,毕飞宇同样也是如此。
看了他的小说,你会深刻地感受到,他们对文字的驾轻就熟,让你感到害怕,害怕到甚至不敢拿起笔,你会忘记,原来你也是个写文字的人。
今天,当然不想说他们的写作技巧,只想谈谈对小说《推拿》的一点点粗浅的看法。
《推拿》聚焦的是一个特殊的群体:盲人。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我们并不陌生,但实际上又显得很陌生,他们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尤其是推拿理疗店里,我们见得尤其多。他们离我们的生活如此近,可是我们从未走进过他们的生活。
这就是圈子问题。这个社会由大大小小的圈子构成,人们会自然而然将自己划入某个圈子里,文人有文人的圈子,商人有商人的圈子,而盲人同样有盲人的圈子。
小说里提到过:在盲人的世界里,健全人是另外一种动物,是更高一级的动物,是有眼睛的动物,是无所不知的动物,是具有神灵意味的,他们对待健全人的态度,等同于健全人对待鬼神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
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像健全人一样追求尊严,追求被理解,故事发生在南京一个叫做沙宗琪推拿的店里,而我将之看成是一群盲人在追求自己尊严的故事:
沙复明的尊严
小说里,沙复明是推拿店的老板之一,他所追求的尊严,不过是别人不要将自己看成是一个盲人,而是一个正常人。他努力练习跳舞,学习诗歌,能够熟练背诵上百首诗歌,他渴望爱情,一次次相亲,又一次次失败。
他希望自己像正常人一样,能够得到健全人的尊重,可是,像他的相亲一样,他一次次失败了。尽管如此多才多艺,还是得不到别人的首肯,原因很简单,就像相亲者的画外音一样:他只是一个瞎子。
他是个对美有极度渴望的人,可是,他对美没有概念。当他知道店里的员工都红很美时,他疯魔了,一直在幻想着,想象着,到底什么是美?他抚摸着都红的脸,喃喃自语,被当作花痴,在都红离开推拿店时,他病倒了,就像他的尊严一样,轰然坍塌。
王大夫的尊严
王大夫最大的追求,就是做一个“体面”的人,所以,从小他就努力当一个好孩子,好学生,好哥哥。他想体体面面活着,所以从小就学会了自力更生,不想给父母添麻烦。
可是,生活总是给人以沉重一击,让他感到不体面。小说里印象深刻的画面,是因弟弟赌博欠下黑社会两万五千元赌债,黑社会上门讨债,为了让父母的安全有保障,王大夫那一场触目惊心的“自残”。
王大夫准备好了钱,准备还给讨债人,因为他想活得体面。虽然是盲人,但是言出必践,他答应下要为弟弟还钱就一定要做到。可是,当他打车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弟弟这个赌棍也在。他不忿,打了弟弟,最后将弟弟赶出家门。
他决定不还钱了,却以自己的血来“还”了这笔钱。他一刀刀在自己的胸口上割着,其实,也是在割着属于他的卑微的尊严。
他说的话也很有意思,他问讨债人,你知道瞎子最爱什么吗?是钱!钱是瞎子的命。没有钱,就没有了命。他自问自答,他说,但是这债,我得还。你见过天桥上讨饭的瞎子吗?讨饭我也会,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也有脸,我们爱这张脸。
当尊严被踩在脚下的时候,无奈的他们只能奋起反抗。可是,反抗成功了,王大夫还是没能获得他的尊严。他觉得自己现在和一个地痞流氓没有区别,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体面”,已经游离在体面之外。
小孔的尊严
小孔追随王大夫,从深圳到南京。只是想和王大夫在一起,她所追求的尊严是结婚时父母在身边,婚礼简单点,朴素点没关系。但是父母得在身边,由父亲将女儿的手放到女婿的手上,完成这样一个庄严的仪式。
可是,她追求的尊严同样不可得,疼爱她的父母不想将她嫁给一个全盲的人,父亲小时候为了加倍疼爱她,已经做了绝育手术。她觉得自己亏欠自己的父母,却只能用谎言忽悠自己的父母,她追求尊严的过程同样跌跌撞撞。
小马、泰和、金嫣、张一光、张宗琪、高唯……他们同样在追求属于自己的尊严,可是,同样都没有获得自己的尊严。
但是,这些失败的追求过程让我们深思:盲人的世界和我们健全人的世界到底隔着怎样一层隔膜?我们要怎样才能走进他们?毕飞宇写这一群盲人,是为了让我们去悲悯与可怜他们吗?
我想,不是的。也许,我们永远也走不进这个圈子,这个群体,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小说,通过身边的例子,试着理解他们,以对等的方式,而非上帝视觉的高高在上的悲悯与同情,他们一样渴望融入这个世界,渴望被人尊重,被人理解,渴望着正常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他们和我们一样,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小心机,小算计,他们是有瑕疵的,不是教科书上纸片一样的刻板理念,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