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话题】风一样自由

随玉

　　
　　
　　我向来知道我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一个穷困家庭的农村女孩，她的宿命是早已注定了的，要么通过上学这条途径实现鲤鱼跳龙门的传奇，要么早早辍学回家务农，长到差不多的年纪再找个差不多的男人嫁了，然后生一堆孩子，每天灰头土脸在土地上忙活，逢到村里的婚丧嫁取这样抛头露脸的场面，或许我需要去帮忙，跟七姑八姨们谈些无足轻重的八卦，津津乐道于哪对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破事，也许我还会和我的男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打得不可开交……光是想想这样的命运，就让人感到无聊透顶。虽然真实的生活都是一地鸡毛，但如果连梦想也没有过的人生，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想通过学习转变我的命运。小小年纪的我还是有些小小的想法的。小考的时候，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被市里的民族中学录取，学校还承诺免去我一半学杂费。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地里拔花生，初秋的天还没有微凉，太阳亮晃晃挂在半山腰，花生叶儿上的露珠还在晶莹剔透着，我弯着腰“澎澎”地拔起一根根缀满果儿的花生，把它们整齐地排成一排。带着泥土腥味和鲜甜味道的花生让人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老爸已经把一车花生先拉回家了，等他带着空车返回地里的时候，大老远就挥着牛鞭对我大喊大叫，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二儿，你考上第一名啦！市里的老师要你去面试哪！”他一路把这个消息喊过来，地里的空气都沸腾了。说是大伯爷到街上办事，学校的老师托他把这个消息带回来的，老爸再赶到地里告诉我。老师要我十点钟去学校面试。我只高兴了一下，就把目光移到老爸脸上。我知道我命运攥在他手里。果然，他高兴完了之后说，别去了！市里远，家里顾不到你，多危险啊！
　　
　　危险背后的潜台词是：多费钱啊！
　　
　　即使是免一半学杂费，光是每个月的那一点点生活费我的父母也负担不起，我下面还有几个弟妹呢，我们已经把他们榨得只剩皮包骨了！
　　
　　我考上市里中学这样的大事，只在村里荡了一下就没有了后文，后来大伯爷每每谈起此事，总喜欢抹着眼角说可惜了二儿！
　　
　　没什么可惜的，即使不去市里，附近的中学也还抢着要我，哪里不能念书？到这时候我还没成为一条咸鱼，还在为翻身而努力。初二的时候，市里的体校老师下来招生，一眼看中我一米六八的大个子，让我回家和父母商量，去市里念书。回家稍微提了一下，意料之中的拒绝。这回是轮到我的体育老师抹眼角，他说可惜了我这打篮球的身材！以后体育老头一逮到我，必定给我上一节思想政治课，要我好好把握自己的命运。
　　
　　谁不想把握自己的命运！这特么的钱钱钱在哪？每天躲在宿舍里就着米饭吃几颗炒焦了的硬邦邦的黄豆，或倒点开水泡饭连带吃几口发了霉的腌酸菜，营养不良得连头发都白了几根，烂了底子的布鞋里袜子露着一大截后脚跟，走一走鞋里的泥水吧叽吧叽直响，仅有的一件外套翻来翻去穿一个冬天，洗了就没得换了，一件路边摊买的稍微厚点能抗风的套头毛衣还被奶奶偷偷给了堂妹，我特么活得连孙少平都不如，讲什么前途？说什么未来？那都是梦话！
　　
　　初三快要毕业考的时候，我偷偷跑出校门去办了身份证，打算考试一过就要开溜了。溜去哪？当然是梦幻一样遍地是钱的南方。在上学的三年里，我每天听到的就是老爸念经一样的话语：二儿，家里供不起你，你乖，念完初中就不要再念了啊！
　　
　　不念就不念吧，不学就不学吧，我的命活该这样，怨不了谁！
　　
　　考试刚过老妈就逮住我：二儿，在家帮我干两年农活，就两年！两年后你要嫁人要干嘛都随你！
　　
　　我看着那一片金黄的稻田，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条咸鱼，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父母生我之恩，养我之义，我要如何报答？难道只有杵在泥地里才算报答吗？
　　
　　我决定自私一回，如果不能靠学习改变我的命运，或许南方还有一丝机会。我写信给在南方的大哥，让他回来带我出去。我在信里写着：“你不带我出去我可能就要死了！也许明天就死！”
　　
　　我不是嫌弃我泥里刨食的父母，也不是看不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只是一个少女的梦想，你可能不清楚，我梦想中的蓝色城堡和白马王子没有一个扛着犁耙牵着老牛的农村青年能给，他们裤脚上沾着泥巴装出一副痞痞的样儿，话语间全是“屌”啊“屌”，他们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对路遥笔下的世界也不以为意——因为他们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感兴趣的是两头牛又打架了，那两条狗又巴在一起了，哪个村的姑娘最多最漂亮……
　　
　　我“以死抗争”的命运，终究还是按照我的心意得以转变。大哥赶紧从南方回来带我出去，只是他告诉我，南方未必有我想像的那么好。好不好另说，就算我最终还是回归农村妇女的生活，好歹我给过自己一个机会。我麻溜地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看着慢慢远去的村庄，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总觉得落下了什么。此去前途未卜，可能就此成了一个游魂野鬼，扎不进别人的城市，回不到自己的农村。
　　
　　“你是天使，你的梦想你去坚持/我是浪子，我的悲哀我来祭奠。”生而为人，我们有太多不得已，活着已经是这么艰难，哪有精力再去想其他？
　　
　　南方的街头很繁华，南方的霓虹很美，南方的水土让你起了满身疹子，南方的工厂里充斥着谩骂。这是一座披着水泥外衣的原始森林，一切都按照最原始的丛林法则生存。弱肉强食。你说。在你的力量还没有积蓄成功之前，你伏下头听着别人的呵斥，小心翼翼地查看别人的脸色，寻找一切反击的机会。唯一有点欣慰的是，南方可以让你继续读书。每天下班之后，可以把自己钉在书摊上，一直看到别人收摊为止，看看不要钱，即使那些书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色情书籍。无所谓，什么书都可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意。书中也有打工一族。漂泊在外，我们的灵魂是孤独的，于是不少人抱在一起取暖，不少打工杂志一排排整齐地摆在书摊上，《打工一族》，《江门文艺》，《佛山文艺》等等，写的好像都是我的故事。看得多了，便也想写，于是写了一篇读后感给《打工一族》，只是想寻求一点温暖，只是想倾诉一下自己的遭遇，没想到竟然被编辑看中，不仅发表了出来，还给我寄了一本样刊。那年我十八岁。从此，我爱上了文字，爱上了写诗。
　　
　　从此，我的人生也有了着落。我想开了，不管以后是不是回到农村做一个农民的妻子，还是遇上白马王子住上自己梦想中的蓝色城堡，心里已经坦然，就像漂在半空的人终于踏上坚实的土地。人生本就是鸡毛蒜皮，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所不同的是看透与没有看透。
　　
　　当然梦想一直有，也一直在慢慢实现，找了个平凡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有了个平凡的疼爱自己的男人，看书钓鱼晒太阳，偶尔打打情骂骂俏，我能想到的幸福，也就这么着了。

随玉

不知道有没有跑题，拉着车的空隙抽点时间支持一下草舍兄的《时间》，快赏我豆豆！

草舍煮字

玉兄首开记录，打仗亲兄弟。加分先，回家拜读。

鴳雀

加豆是第一要务，有话慢慢说。大长腿美女，难道心思像腿一样悠长悠长？让我看了再说。

鴳雀

非常接地气，你是时间的富婆，时间撒在风里好比撒豆豆，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十八岁出文文，俺十八岁刚刚学着翻书，也是出于一个梦想，什么梦想？到今天还没想明白。
愿玉玉有更多的文文印成墨字，更多的白马让你挑选，好运连连。

草舍煮字

很多人说，随玉的文章读着心疼。可能是我的心太硬，这一篇才给了我心疼的感觉。
贫穷不是最不幸的，被剥夺机会才是最绝望的。
紧握你的手。

幸福小草

为咱相同的贫穷年少又一次心酸落泪，也抱抱玉玉。:hug:
只是你是追梦者，而我顺应了命运的安排。

莹莹子期

看着玉玉的文我心疼的掉泪，那样艰苦的生活，不屈的意志最终换来你想要的，我从小比玉玉幸福，但是打拼的苦和心里那股不服输都是一样的。玉玉，你太坏了，大清早的让我掉泪。

随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2-10 16:45
玉兄首开记录，打仗亲兄弟。加分先，回家拜读。

支持草舍兄的同题！对于时间，可以说的太多，毕竟大家都是一把年纪了，经历不可能是一张白纸。

随玉

鴳雀 发表于 2019-12-10 19:05
加豆是第一要务，有话慢慢说。大长腿美女，难道心思像腿一样悠长悠长？让我看了再说。

整个中财就见雀儿最老实最大方，逢文必加豆，对比之下显得我抠抠叟叟的。

随玉

鴳雀 发表于 2019-12-10 19:45
非常接地气，你是时间的富婆，时间撒在风里好比撒豆豆，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十八岁出文文，俺十八岁刚刚学 ...

白马王子就不要了，老了老了安份一点吧，毕竟不管是白马还是黄牛，我觉得都是一些麻烦的物种，少惹为妙。

随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2-10 22:59
很多人说，随玉的文章读着心疼。可能是我的心太硬，这一篇才给了我心疼的感觉。
贫穷不是最不幸的，被剥夺 ...

我觉得已经写得很温暖啦，多么美好的结局呀！
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少难处，只是大家都喜欢把自己的困难放大而已，我也是，事实上那些事其实不算什么。

随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12-11 08:37
为咱相同的贫穷年少又一次心酸落泪，也抱抱玉玉。
只是你是追梦者，而我顺应了命运的安排。

草儿的生活也不错呢，我觉得不管是什么选择，合适自己就好。与这个世界和解是需要勇气的，找一个最舒适的存身之地安然地生活就是成功。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12-11 08:58
看着玉玉的文我心疼的掉泪，那样艰苦的生活，不屈的意志最终换来你想要的，我从小比玉玉幸福，但是打拼的苦 ...

我最喜欢看女人哭的样子，子期拍张照给我看一下喂。

秋实

忽然想起了那句话，“当生活不如意时，命运靠自己抗争！”
如此一比对，实在觉得惭愧，我是家中排行最小，父母疼我、哥哥姐姐们让着我，我无忧无虑地长大，何曾体会过玉玉这般的心境。读文，真的心疼了，抱抱:hug:
好在，你坚持了，抗争了，命运从此改变，至少，你努力过了，好样的！送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