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槐下客 于 2019-12-25 09:53 编辑
同李白一样,你从天府之国走来,走向中原,走进京城,走进了大众的视野,走进了中华文明的璀璨星河,一路高歌,势不可挡。同李白不同的是,李白身挎长剑,多了一点剑客的凌厉,酒徒的不羁;而你带来的是你在帷幄之中就写好的《乐毅论》《教战守策》——也许有很重的书生意气,但可见以天下为己任的豪迈胸襟。因为有着这高阔的胸怀,有着万斛泉涌的才华,你飒沓而至,震惊了整个历史。
你艺惊天下。你的一篇策论直抵主考官的心灵,直抵最高统治者的心灵。你被欧阳修错认成自己的学生,你被章献太后惊呼为“天赐良相”,一时之间,你的光彩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你不愧如此评价,接着一段时间的试用期里,你以三个第一的评价,成为所有人眼里的政治明星。你似乎可以大展奇才了。但不幸的是,你的母亲、父亲相继去世,连续多年的庐墓生活后,再回到朝里,早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了。
你看不惯王安石因为急于改革火线提拔的那些小人,于是你自请外放,离开每个想做官的人都梦寐以求的京城,到了杭州,开始了你一生的流浪。新党、旧党对你的狂轰乱炸自此再未曾停息。除了大宋朝的官制,这也是导致你到处颠簸的原因。从二十一岁中进士开始,四十几年的从政生涯,你流转十四个州次,你的足迹几乎遍及中国的整个版图,包括被视为蛮荒的海南岛。用你自己晚年略带点愤激的话说,你的“平生功业”,就在“黄州惠州儋州”,这当然是你在思念你的好友佛印禅师时的愤怒。
然而,用你走出海南岛横渡琼州海峡的时候的话说,“兹游奇绝冠平生”!
你仍然是你,把人生的磨难当成一次难得的旅行。你仍然是你,那个豪迈浪漫忘记了人间蝇营狗苟的伟大诗人!那个如同李白一样追求着自由美好而不带任何渣滓的纯洁灵魂!
但你又不同于李白。你接受的儒家思想比李白要多得多;李白无官一身轻,是想到哪里到哪里,走到哪里都是逍遥自在,所以他更多的时候是在高空带着怜悯俯视着芸芸众生。而你都是带着“官职”去参加劳动改造的,是人家让你到哪里你去哪里,根本没有选择的自由;也不是哪里需要往哪放,而是想扔到哪里扔到那里。
但是,无论到哪里,你都没有忘掉你是一个“官”,尽管大多时候没有自由,还要监视居住;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尚需种地打鱼补贴家用。可是,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够融入那里的山水田园,融入那里的黔首黎庶,既能出世超尘,又能与民同乐。此种境界,放眼古今,几人曾有?
不论到哪里,你都会走进普通百姓的生活中;每到一处,你都必做这样几件事:兴修水利,推广医药,兴办学校。而这些事,大多数都不是你分内的工作,而你却自愿为之,甘苦均能乐之。两任苏杭自不必言,那时,你是通判,是太守,治理西湖还是分内的职责,留下西湖长堤横翠自然是造福一方百姓、恩荫子孙万代了——当白居易筑造了白堤,享受着画舫载酒游西湖、踏花归来马蹄香的舒适惬意时,当王维在百姓“蒸梨炊黍饷东菑”的劳作中,自己却在“山中习静观朝槿”的静修之中时,你却在筑好了长长的苏堤之后又早已奔波在早晨初晴之后的山路上去体察“西崦人家应最乐”,去看百姓趁着春天的喜雨插秧播种了。黄州团练副使,乌台诗案之后的人生最低点,每天早请示晚汇报,还要接受着他人的督查,可你仍然要传播文化,甚至教育百姓改变溺死女婴的愚昧落后的行为——这和团练副使的官职有何关系?在惠州,官职是宁远军节度副使,但你却要捐资修桥筑堤改善交通条件,教会百姓制造水碓秧马来降低劳动强度,水来时还经常和民工一起巡视堤坝的牢固程度——这和你节度副使有何相干?在儋州,你“授官琼州别驾,移昌化军安置”,这是你人生的最低点,万古蛮荒之地,生活起居都受到监视,“食无肉,病无医,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但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你还是要教当地百姓挖水井,学医药,办教育.....难怪不论你走到哪里,那里的百姓为你欢呼雀跃,为你建庙祭祀......
这些都是你走麦城的时候!但是有了这些,已经是“兹游奇绝冠众生”了!何必再赘述你辉煌时期的事情呢,什么凤翔的喜雨亭,什么定州的东坡槐,什么密州的倾城随太守呢?
你具备庄子、李白的浪漫洒脱,所以你无畏走遍天下;但你不是站在云端去悲悯众生,而是眼热,心更热。你是真正的和众生在一起,把你的学识,特别是你满身的热情都释放在了你曾经走过的土地上了。也正因为这样,你走到哪里,都受到百姓亲人般的对待,发自内心的爱戴。这是权势、金钱等等所不能够换来的。
——这真是“兹游奇绝冠平生”了!
不!简直是“兹游奇绝冠众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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