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19-12-31 09:56 编辑
郑州友谊
我是2006年夏天触网写作的,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2002年写在一张文稿纸上的一首诗,第一个陌生读者是2004年,在郑州和我同住在贾老太太小院儿的内蒙古邻居。
那首诗是我辍学后流浪社会写的第一篇作品,那时候还不懂电脑,也没有手机,更不知道如何朝外投稿,写完后一直夹在笔记本里没有公开。2004年我漂去了郑州,随身带上了它。
在郑州租房住在贾老太太小院儿二楼仅6平方米的房间里,一楼有一户租客是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姓石的两兄弟,弟弟叫石占飞,和我同年生,长得白白净净,戴一副近视眼镜,声音尖尖细细的,个子高高的,走路屁股扭扭捏捏,苗条的身材像极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
他的哥哥叫石占一,比我俩大六岁,在郑州一家网络公司做IT,收入不错,但身材矮小,五官没有他弟弟好看。石占飞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像个大学生,但他说他不喜欢读书,只读到初中毕业。
同住在这个小院儿的租客都是外来打工的,只有石占飞一个人不上班,整天待在房间里用电脑听歌,再就是在这个小院里无所事事的走来走去,见到人就打招呼,搭讪聊天。有一天见我没有上班,他上到二楼敲我的门,模仿贾老太太的口吻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住在你楼下的邻居,叫石占飞,《红楼梦》石头记的石,绝不会占你便宜的占,飞机的飞,你可不可以开门让我进来坐一会儿,同你聊聊天?”
举目无亲的我在郑州没有半个朋友,性格又孤僻,我自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很希望结交到的朋友也都是文质彬彬的。但我所处的环境在最底层,接触到的人群也都是最底层的,他们的言行、举止、穿着、思想,我都不喜欢。来郑州一个多月了,始终独身一人。
石占飞的五官、穿着、说话礼貌给我很舒服,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这样,他成了我第一个在郑州同是来自外省的朋友。
他的家庭很优渥,上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排行老幺,在家里属养尊处优的地位。因中考考得不理想,自己又不喜欢读书,在家里玩了几年感到无聊,2004年春节后,跟哥哥来到郑州继续玩。认识我后,俩人是同龄人,我长得也文气,言谈举止符合他的口味,一整年,我俩的友谊像一棵开花的树。
虽然我俩的友谊不错,但性格完全不同。我自尊心极强、敏感、神经质、悲观、内向,非常在意别人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一个眼神。他刚好相反,性格外向,高度自信,不拘泥小节,从不在意对方的感受和心理,说得的说不得的,动得的动不得的,他都敢说敢动,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他也要说要动。悲剧发生后,他也是满脸的不在乎。看见我伤心气愤至极,他十分的不可思议,骂我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儿破事,搞不明白为什么会伤心成这个样子,骂我没出息。因为这个,我常常被气得半死,同他吵得脸红脖子粗,多次说不再理他,绝交,他都不害怕,也不悔改,半点儿收敛的行动都没有,死皮赖脸的缠我,骂我,直骂到我招架不住认输,友谊就又破镜重圆了。
有一次,他在房间里翻我桌子上的书,从笔记本里发现了一张文稿纸,展开见是一首诗,心里默读了一遍,感觉不错,就大声地朗诵了起来。那时,我对自己写的东西十分的不自信,悲观敏感的人是极其爱面子的,见他这样一张扬,吓得我赶紧去抢他手里的稿纸。他长得比我结实,也比我心灵手巧,抢了几次没有抢回来。这时,他索性拿着稿纸走出门,两只脚像踩风琴打着节拍在走廊上边走边读,还把我的姓名也给带上。
他声音尖细,音质清亮,又是地道的北方人,普通话非常标准,朗诵的神态和表情极其丰富,整个小院儿、小院儿外的人都能听见。这更让我感到难堪,羞得面红耳赤。
末了,他说,他要把稿子拿回去誊写一遍后再还给我,不然还我了被我藏起来,下次他就读不成了。
就这样,我的这首没有露面的诗被他在这个小院里广播开了,小院里的人都说我是个诗人,连贾老太太都会背诵这首诗。我多次骂石占飞不要这样羞辱我,他得意洋洋,用嘲讽的语气和神态对我说:“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之所以这样广播,是因为你写的确实好,加上在这个小院里除我外,就你长得还勉强像个人,若是别人写的,不管好不好,给我钱请我读,我都不一定会读,你扪心自问,好自为之吧。”
2004年是我辍学后混迹社会漂泊的第四个年头,除2002年写过仅有的两首没有公开的诗外,前后没有写过一篇作品,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写作。这回被石占飞无意发现了这首诗并扯破嗓子不断朗诵,让我有了思考——我是不是有写作天赋?尤其是有写诗的细胞?
七月的一天下午,我在一处地摊上看见有人在卖旧书刊,一本绿色封皮2003年的《诗刊》吸引住了我,翻开看见里面有一处征文大赛启事,就花了一元钱买下来了,回去后认真看了征文要求,想着石占飞天天朗诵我的那首诗,想必是一首不错的作品,就用圆珠笔在一张文稿纸上誊写了一遍,跑到邮局买了一个2毛钱的信封和8毛钱的邮票封起来投进了邮筒。
几个月后,季节从夏天进入了冬天,经历了两次生死的我早把投稿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一天上午我正在饭店上班,接到了母亲从广州打来的电话,她说她收到了一封从北京邮寄给我的信函,里面是我参赛作品获奖通知书。这时我才回忆起几个月前投递出去的那封邮件,地址留的是广州母亲单位的。真没想到石占飞有眼光,此作品竟然在全球大赛中获奖了。那首诗不仅给了我信心有了写作初衷,也是我最早刊登在纸媒上的作品,收录在那次参赛《优秀大赛作品集》里。
应该说,撬开我写作大门的人是石占飞,第一个读者是他,第一个忠诚粉丝也是他。尽管继那首诗歌后一直到2006年夏天我没有第二篇作品公开发表过,但2005年到2006年上半年,我用笔在纸上写过大量的诗,直到2006年6月走进网络在榕树下发表出来的2002年写的另一首诗,再之后走进原创力量文学联盟,才真正开始漫长的写作生涯。
文学上,石占飞发现了我,给了我信心写下去。友谊上,那一年,我跟他是最好的,时间上也是最久的。2004年我初次接触电脑,但教会我打字、开机、关机的人不是石占飞,是江苏一个比我还小2岁的男孩子,怎么认识的忘得没有了影子。我现在用的QQ号也是那年冬天申请的,申请人是石占飞的哥哥,至今记得石占飞给我的原始密码。石占飞让我取个网名,我说浪子,理由是我现在在漂泊,但没用到一个星期,我就改成了宁静致远,理由是我不想再漂泊下去,我想成为一个纯粹的文人。石占飞说宁静致远比浪子好,就用宁静致远。于是,十六年来,我没有再改过网名。
石占飞是一个没心没肺,不识人间烟火的人,多次我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全身抽搐,但他对我的欣赏却是真真实实,没有一点虚伪。郑州一别十六年我俩没有再联系过,我曾多次思考,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从外貌到性格,到工作,哪一方面我都不及他,同住在贾老太太小院的租客来来走走有很多,他是一个见谁都能搭上话的人,唯独只把我当成知心朋友深交了一年,为什么?
那一年我进过的饭店有七家,其中四家他都背着我,以陌生求职者的身份去面试,在里面同我也不说话,挤眉弄眼半天或是一天就走了。下班回去后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想看我的洋相。他说作为我的朋友,我的苦和乐尽管他不能坚持下去,但亲临体验一下是有必要的。
在赵凯陪我去他父亲帮我要回老板克扣我工资的那家饭店时,石占飞说他也去。赵凯冒充劳动局长儿子,他冒充大河报记者,俩人做我的左右侍卫。他说他在那家饭店上了一天的班,老板认识他,这次见到他和我在一起,一定会惊讶。他让我说,这是大河报记者朋友,曾在你饭店里卧底过一天,叫他别狗眼看人低,你不是一个一般的人。
2005年元旦,郑州城大雪纷飞,中午下班吃过饭,我准备回住处午休,石占飞在大门口出现了,他精灵古怪的说:“今天是新年,你还准备回去睡午觉?”我说不睡觉能干什么?他说:“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把瞬尧(店里小我一岁的陕西同事,全名张瞬尧,我被贾老太太赶走后,在另一处跟他和一个十堰小老乡合租房子,他通过我认识了石占飞,三人成了朋友)叫上,我们仨去人民公园庆祝新年,庆祝友谊。
人民公园是免费开放的,我们在里面堆雪人、打雪仗,玩的比小孩子还要疯狂。出公园前,三人跪在一棵雪松下,跟当年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一样拜天拜地,只可惜那时没有手机,也没有相机,无法把当时的镜头拍摄下来保存。
那是我22年(若按2020元旦算是37年)来最开心的一个冬天,也是仅有的最开心的一个阳历新年,更是弥补了我空白的童年。
从公园出来后,惊讶看见在零下好几度的天气里有人在卖冰激凌。瞬尧买了三支,三个年轻的男孩在路人异样的目光里满不在乎的吃着笑着,招摇过市。
三个人都说春节后不再回郑州。除石占飞决定待在老家外,我跟瞬尧没有想好去哪里。在我离开郑州的前几天,三个人一起去到照相馆拍了几张合影。照片洗出来后,石占飞那家伙只给了我一张三人的合影,我跟他的和跟瞬尧的,还有他跟瞬尧的合影都没有给我。他得理不饶人的性格,我拿他真没有办法,底片也要不到,只好作罢。
春节后,石占飞没有回郑州,瞬尧回来继续在老地方工作,我去济南待了三天没找到工,转身也回了郑州。瞬尧说,再做半个月他就辞职了,准备去南方。于是,我没有再找工,在租房里等了他半个月,一起住的十堰小老乡也辞职了,三人同去了广州。
穿过苍凉,走过繁华,那时,我们是标准的弱冠花龄,如今都将步入不惑之年,除跟瞬尧多交往了一年,三个人至今再没有任何的联系,也都不知道在何方。彼此记得肯定都记得,但过得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又到一年元旦时,窗外没有飘雪,往事回忆,思念只能在文字里开花。
2019.12.30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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