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童年】猪圈里的爆米花

随玉

　
　　
　　在我印象里，只要不是懒散的婆娘，每个农村妇女都是能工巧匠，她们总能用有限的资源和粗糙的食材翻着花样给孩子们做好吃的。小时候我就吃过不少烤茄子、烤地瓜、家酿豆腐、甜酒、荷叶馍馍等。这些食物不仅美味，其外观也是非常诱人，可谓色香味俱全。老妈常说自己是“睁眼瞎”，大字不识几个，但这些美味的食物她却是信手拈来，她脑子里无端端生出来的智慧常让我惊叹。至今我仍不明白，为什么她就能想出烤茄子这种吃法呢？早上烧大灶的时候，她摘回几个新鲜茄子，串在木棍上放在灶洞旁边，等茄子烧熟了，趁热用两根筷子把它们扒拉开，剁些蒜头，再在上面淋上热油和盐。第一次吃到烤茄子，我就被它征服了，在那个阴暗狭窄的猪圈里，茄子的香味努力从一股骚臭味中脱颖而出，让我惊为天人。
　　
　　我们家的厨房设在猪圈里。
　　
　　将厨房移到猪圈是老妈的主意。我们家的厨房原先是院里一个单独的小屋，但这屋子的另一面墙却是跟邻居家共用。小屋因为年久失修，四面透风，跟邻居家共用的那道墙也是伤痕累累，塌下来的泥土里露出几个洞洞眼儿，那些洞洞眼儿被邻居家的傻儿子一天一天挖大了。每当老妈猫在厨房做饭，傻儿就趴在洞洞眼儿里往这边瞅，常常把老妈瞅得汗毛直竖，经常饭没做熟就被吓跑了。傻子脑子不清醒，身体却是诚实的，他忠诚于自己的欲望，并且没有伦理道德的限制。在老妈看来，这傻子就是枚不定时炸弹，不晓得什么时候轰一下炸了。男人不常在家，傻子要是发起狠来，一脚就能把这破墙踢倒，她可怎么办呢？左思右想之下，老妈决定把厨房搬到猪圈里。
　　
　　猪圈臭，但食物是香的，在饿肚子的人看来，厨房设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做饭的人用不用心。有时候吃饭也讲究个意境，好比外出打野食，我们总喜欢在狩猎的地方架起火堆当场烤肉吃，在这种血腥残忍的地方大快朵颐总有一种回归原始的豪气，大概人类骨子里都有兽性，在简陋恶劣的地方进食，能够让食物更突显出它的美味。
　　
　　遭遇过饿肚子的年月，老妈对食物极其虔诚，她开创新的菜式之时，也遵守老祖宗留下来的关于食物的忌讳。
　　
　　临近年关，食物自然要丰盛时，穷家小户，精致的点心是没有的，粗粮倒不少，要糊弄孩子的胃也简单，爆米花就可以。
　　
　　爆米花选用的是当年新出的糯米。糯米软，有嚼劲，就算冷却了也只会越嚼越香。老妈每次都会蒸好几锅，做出来的爆米花不仅自家吃，也会拿去走亲戚，又好吃又体面。将糯米洗净后，放在蒸笼上蒸熟（不要太熟，太熟会烂）。将蒸好的糯米摊开，放在垫子上晒。刚出锅的糯米粘成一团儿，冒着热气，喷鼻香。我常常一面拈开糯米团，一面往嘴里放，晒得半干的糯米饭也是难得的美味呢。在太阳和风的抚慰之下，糯米饭很快晒干了，一粒粒都变得干瘪而硬邦邦的。这时候再不能吃了，牙会崩掉半边，馋嘴猫似的孩子只好罢手，等着大人做爆米花。
　　
　　晒好的糯米饭收起来，只等闲下来的日子就开始爆米花了。
　　
　　老妈通常选在晚上干这活儿。白天地里忙，一天到晚不得闲。她不知从哪铲回半袋子细沙，晚上拉亮厨房里昏黄的灯，将细沙倒在锅里，往灶洞里填烧柴。灶洞里的火苗呼呼响，锅烧热了，细沙也被烧得滚烫滚烫。将糯米粒儿倒在锅里不停地翻炒。借助细沙的热量，糯米开始彭胀起来，砰砰地炸开花，一股甜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猪在圈里呼呼睡，糯米在这头不停地起舞，一道道飞起的白线烟花一样灿烂，有些不老实的米花跳出锅来，散落在灶台周围，像一朵朵小白花。昏黄的灯下，老妈的脸上泛着满足的汗珠儿。
　　
　　有时候我会循着味儿找来，一面低下头钻进厨房，一面狗腿地讨好老妈：“哇，老妈，爆得多好哇！”
　　
　　老妈把食指放在唇上说：“嘘！不能说，一说就不爆了！”
　　
　　民间流传着关于爆米花的禁忌，在爆的过程中，外面进来的人不能夸爆得好，一旦让大米或者玉米们听到了，它们就会抗拒，不再爆得像花儿一样。老妈小心翼翼地遵守着不知何时何地留下来的传统，有时候她宁愿将自己关在厨房里一个人静悄悄地干完这些活，她怕我们这些冒失鬼闯进厨房坏了规矩。在老妈心里，食材都是有灵魂的，它们有自己的想法。
　　
　　将所需的的糯米爆好后，用筛子将细沙筛出来，白白嫩嫩的米花留在筛子上，抓一把填进嘴里，喳喳喳地嚼着，老鼠一样，细小的碎沫儿从嘴角飞出来，带出糯米的清香。猪圈里，浓郁的香味夹杂着猪们的臭味，将贫穷日子塞进一丝甜味，这甜味被农家孩子放大，渐渐填满整个童年。
　　
　　米花爆好后，开始进行下一道工序：熬糖。
　　
　　老妈喜欢买砖糖，一大块红糖砖头一样，她说这样的糖成色好，有粘性，做的爆米花没有不成功的。平时她宝贝一样藏在米缸里，要用的时候拿出来，菜刀削出一片片薄片，一面削着，一面塞几块到孩子手里，让他们拿着到一边儿吃去。红糖削好后，入锅，小火慢熬。这是一个细致活儿，掌握火候非常重要，煎过头会苦，所以老妈通常在这种时候显得非常紧张。土家土灶台，不好控制火候，她总是蹲在矮凳子上，一会屈起腰拿筷子试锅里的糖，一会往灶洞里抽出几根柴火。等糖拉出丝儿了，趁热将米花倒入锅中快速翻搅，尽量让每粒米花都能沾到糖丝儿。等米花翻均匀后，将它们铲出来铺在蔑箩上，用酒瓶子或者量米筒将它们擀平放凉。
　　
　　米花成不成功，最关键在熬糖的部份，糖的成份好，米花就会粘在一块，可以切出漂亮的四方形，如果糖熬得不好，米花就会松散不成个。这样的米花当然也好吃，但拿不出手，向来对自己要求极高的老妈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两个多小时后，放在蔑箩里的米花凉了下来，老妈拿来菜刀一行行切开，切豆腐一样，一块块漂亮的米花就做成了，小得像火柴盒。咬一口，丝儿拉得老长，甜津津的红糖夹杂着糯米的清香，十分勾人魂儿。
　　
　　每年老妈都会拿着自家做的米花走亲戚。大舅和二舅有钱，他们的媳妇嫌做米花麻烦，从来不自己动手，都是买的街上现成的爆米花，但商店里卖的米花彭胀得太过头了，轻漂漂的，咬一口好像吃棉絮，也没有糯米的清香。二舅每年都单等老妈做好了送回去，说吃着这样的米花才能体会到食物的美味。
　　
　　年又要到了，爆米花的清香又在记忆中翻腾，但往后余生，再也吃不到那样的人间美味。

秋实

好有生活气息啊，读着读着，仿佛就有爆米花那独特的香味飘进来了，呵呵。
厨房竟然设在猪圈里，真是叹服，而记忆中的香味，却绵延悠长，一直珍藏到了而今，通过文字来引诱一众人馋涎……

鴳雀

厨房设在猪圈里，这是幽默大家的手笔，好比小说构思中的起死回生。爆米花做成米花糖，放点芝麻花生，今天眼下还是好吃的零嘴，男人也喜欢。说到底，好吃的东东就是些传统的继承，所谓的一些标新立异，过了新鲜劲，一点不好吃，尽剩些花里胡哨的名头。

草舍煮字

民以食为天，高手在民间。
贫不改其乐，难得一招鲜。

莹莹子期

这米花糖倒是让我想起了五月端午的糯米糕，我喜欢吃糯米，软糯又筋道，玉玉的文勾起我的食欲来，问好，新周快乐！

孙姜

我的乖乖，看得我直流口水，看得我直感动

阿玉这支笔，只要肯写，就是我们的精神大餐呢

幸福小草

这标题就吓人。真是玉的招牌菜。
要做饭去，没看文

幸福小草

原来厨房设在猪圈里是这个原因。虽然简陋，虽然平凡，那里面飘过的香味，从童年至今，都是一种独特存在。缘由那是妈妈的味道。

随玉

秋实 发表于 2020-1-4 19:37
好有生活气息啊，读着读着，仿佛就有爆米花那独特的香味飘进来了，呵呵。
厨房竟然设在猪圈里，真是叹服， ...

大概是以前没啥好吃的，觉得那些小零食真是美味，哪怕现在吃的很多也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随玉

鴳雀 发表于 2020-1-4 20:44
厨房设在猪圈里，这是幽默大家的手笔，好比小说构思中的起死回生。爆米花做成米花糖，放点芝麻花生，今天眼 ...

在猪圈里吃爆米花更香哦，雀儿试试不？

随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1-4 21:30
民以食为天，高手在民间。
贫不改其乐，难得一招鲜。

还是民间的小吃好吃。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1-5 08:46
这米花糖倒是让我想起了五月端午的糯米糕，我喜欢吃糯米，软糯又筋道，玉玉的文勾起我的食欲来，问好，新周 ...

糯米糕也好吃，用糯米做的小吃食都灰常好吃。

随玉

孙姜 发表于 2020-1-5 10:10
我的乖乖，看得我直流口水，看得我直感动

阿玉这支笔，只要肯写，就是我们的精神大餐呢

还是家常做的小吃食好吃啊，有妈妈的味道。

随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1-5 13:17
原来厨房设在猪圈里是这个原因。虽然简陋，虽然平凡，那里面飘过的香味，从童年至今，都是一种独特存在。缘 ...

草儿说得对，觉得好吃大概也是因为有妈妈的爱心在里边，再加上那时候真穷，有点零食吃已经非常难得了。就这样平凡的米花也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呢。

槐安.

呔！这只长辫子又拿美食来勾人了！抓住，拉辫子，奖励香吻一记！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