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20-2-20 16:35 编辑
多年以后,对经历过这个春天的人们在回忆往事时,会自动过滤掉它。倘若后人们不知情地提起,那将是万箭穿心。尤其是那年生活在荆楚大地上的人们,更尤其是生活在江城的人们,不分身份贵贱,他们脸上瞬间会变色、眼睛里发出惊恐的光,呼吸急促,心脏出现短暂性的休克。
那年春天和往年春天没有什么两样,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但一场人为发起的灾难在大年除夕头一天从武汉出发,瞬间蔓延到全国。整个春节,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一片空旷。人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医院变成了战场,几千条人命化成了轻烟,许多个家庭破碎,有的已经绝亡,流浪在路上的人不能回家,也不能此地停留。整个国里的人险些都难逃出这场灾难,将被春天“软埋”。
这不是在虚构故事,这是2020年历史真相。之所以还有今天,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了一批英雄,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像后羿射日不分昼夜地与病毒搏斗,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条生命,才保住了人类。
历史上的每一场灾难都是不可忘记的纪念,这些不可忘却的纪念后人们一定要记住。要记住就要读历史。历史分正史跟外史,正史是官方的,它只记录了一个主题,附带描画了一些侧影。要想对整个历史事件知道的翔实,就要读外史,外史是当时文人们留下的笔记。
这就是文字工作者的伟大。与医护人员们比,他们不逊色。倘若没有这些文字的记载,后人们就无法知晓历史的真相。不明历史真相,就不能真正地认清和理解人世间的众生相;就不会懂得“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这次“新冠肺炎”的爆发,涌现出了大量记者、作家、普通文字工作者们撰文,不否定,有许多良心作者的文字读起来无论是揭露还是批判,或愤怒、或诅咒、或歌功、或颂德,情感都很真挚、很感人。但爆红的,最被读者认可的,最能引起共鸣、最有影响力的是方方的《封城日记》。
方方是作家,名气早响在外,但这次的《封城日记》走红跟她的名气没有关系,也不是她的日记写得有多么出色。只因为她是在真正地为君为民焦虑,说了真话,说了人们憋在心里想说却不敢说的真话,应了一首歌词:天南地北的人,讲道理的是知己。殿上君王堂下臣,心存百姓的人,百姓心中自有你。
好比她正月初七日记里写到:武汉人有多少人在这场灾难中家破人亡?迄今为止,尚未见有一个自责和道歉的人,却只有无数推诿的说法和文章。未亡的人们,要去骂谁?看到一个作家在与记者访谈中还提到”完胜“二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武汉都这样了!全国都这样了!千千万万的人有如惊弓之鸟,更有人命悬一线躺在医院,无数家庭业已支离破碎。胜在何处?完在哪里?都是同行,真不好意思破口。你说有人说话不过脑吗?不是。为讨上面欢心,他们是很过脑的。所幸,立即看到另一个作家的批评文字,一声声质问,措词严厉。这让我知道,有良知作家应该很多。现在我虽然不是湖北作家协会主席,但我还是个作家。我非常想提醒一下我的湖北同行,以后你们多半会被要求写颂文颂诗,但请你们在下笔时,思考几秒,你们要歌颂的对象应该是谁。如要谄媚,也请守个度。”
“小型超市仍然开着。街边也有卖菜的。我在路边买了点青菜,又在超市买了鸡蛋和牛奶(去到第三个超市才买到鸡蛋)。问他们这时候还开门,不怕被感染吗?他们回答也从容,说我们得过,你们也得过呀。是呀,他们得活,我们得生活,就是这样!我经常会很钦佩这些劳动人民,有时跟他们对上几句话,心里就有莫名的踏实。就像武汉最慌乱的那两三天里,冷风冷雨。几乎所有空空荡荡的马路上,都有一个环卫工人在风雨中一丝不苟地扫地。看到他们,你会为自己的紧张不安感到惭愧,蓦然间你就会镇定下来。”
一个有良知的读者,我想,当你读到这样文字的时候,不可能不触动神经,不可能不感动眼泪,不可能不对作者生起敬意,不可能不分享。这样的文字最接地气、最熨心,最质朴,最饱含真性情,自然,也就最能引起读者共鸣。我们每一个人吃的都是下锅的米,走的都是人间的道,只不过身份跟从事的行业不同,但活着,谁都离不开白米饭(白米面)活命。所以,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就跟夏洛蒂·勃朗特《简爱》里的话一样:“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一个国家不能没有记者,记者就是要记住,无论是记住事还是记住人。一个记者如何做到让自己的国家记住你,也让百姓记住你?柴静给出的答案是:“一个国家由人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己”。
柴静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比十七年前的“非典”肺炎要严峻恐怖许多,人民与国家遭受的损失也更大,但从起始到现在,我们没有看到一个像柴静那样的记者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好在方方出现了,虽然她不是记者,写的也不是新闻报道,也没能像柴静当年在“非典”一线现场用眼看见,但她的日记并不逊色于柴静的报道文字。古人说,秀才不出门,方知天下事。更何况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方方又是作家,性质上跟记者差不多,都属于文字工作者,而且,她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有,人虽被封在家里,但信息的获得不会少。读者最信任最喜欢她的,是她文字的温度。读她的文字,就如同看见她本人,和内心的真善美,还有她写这些文字时眼角流出来的泪水和迸出的火花。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病毒面前,医护人员被称作是最美逆行者,白衣天使。那么,作家的责任又是什么呢?方方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所以,她以日记形式一天一篇,将获来的信息真实地记录下来,公之于众。虽然文字不能救治病人的命,但她帮助政府治愈了很多人的思想——安稳住了疫区外那么多人不宁静的心。一个医生一天最多或许只能抢救一个或几个病人,但方方一分钟可以安抚很多人,性质固然不同,所以,不能拿她的功劳跟医护人员比,但肯定地说,她的功劳功不可没。
只是,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是一枚硬币,有正反两面。人是高级动物,比其他动物的思想更活泼一些,就因为这个,人类才会遭遇到这样那样的不幸和不快乐,就像方方这么有温度有良心的日记,却被有些人一封再封。
这个世界会变好吗?千百年来,很多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世界变好不止只是永无战争、国与国之间友好和平,不是一个国家的经济有多么发达,人民的生活水平有多么的富裕。而是,当意想不到的灾难降临后,灾区人民能否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看不到一个人在愤怒,不会出现因外在原因喊救命而束手无策、让有家的人变成无家可归,看不见一个人趁机生起歹心发国难财,做违法事,说反动话。
范仲淹一生无论走到哪里,身为何职,命运有多舛,到死,他都在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屈原也是一样,在流放中还在“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今日中国“新冠肺炎”带来的灾难,它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人世间许多健康人的心肝脾肺肾里面的毒素。让人唏嘘,感时花溅泪。
作家刘宾雁说他写作的目的是“想拔开生活中的迷雾,使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的东西出其真相,说一些别人没有说过的话。最终,使好人生活得愉快些,叫坏人不得安宁。”胡风说:“为了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而写;为了表现人民大众的生活困苦,希望和斗争而写;为了反映社会历史的发展动向和革命的胜利而写;为了有利于人民解放,民族解放和人类解放而写;也为了探求文学的发展规律,阐明它内含的精神力量而写。”鲁迅说:“记录世间百态,记录时代印记,记录人性善恶”。
疫情还没有结束,方方的《封城日记》也还在继续。她说:生活尽管很艰难,但办法总是有的。”
如今,很多作家失去了职业人道精神,变得一心只为金钱名利写作。这是人间另一种隐形的传染病毒。一个作家的思想变质会直接影响到国家的健康。有病要早治,不能讳疾忌医,拖久了就病入了膏肓。
写作的难度与难度的写作,在于这个作家的血液是否始终保持着人体常温。
一个读者说,我没有去过武汉,但读过方方的《万箭穿心》,就这一篇文章,我就可以说我去了武汉。一座城市能有这样一位作家,是这座城市和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的幸运跟骄傲。
方方是一个有温度的作家,更是一个有温度的人。这次疫情,她的《封城日记》是她《风景》之外另一道“风景”。如果说她的《风景》只是给小众人欣赏的话,那么,《封城日记》则是让全国人欣赏的。若干年后,人们说起2020年这个恐怖的春天,一定会说起方方和她的《封城日记》,具有民族精神的作家,向她致敬。
2020.2.17写 20改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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