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文:邱天
一
哈二盯上村长家的看门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是一只纯种的哈士奇。村长曾跟村里人夸下海口,说这只哈士奇狗是他的祖宗,祖上积了阴德,让他官运亨通、辉煌腾达,先是当上村长,之后要提拔到镇里当个领导混混喽。
村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满嘴酒气。村里人自然当作醉话听听而已,一个拿狗当祖宗的人说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
哈二也“呵呵”两声:“拿一只狗当祖宗,跟拿夜壶当酒壶没两样。”哈二这话只能躲在榕树后说说,当着村长的面,哈二连个屁都不是。
满嘴酒气的村长朝哈二走来时,哈二果真放了一个屁。这个屁的声响出奇,哈二躲不住了,让村长撞见了。
村长说:“哈二,你进供的那坛酒,是不是掺了狗尿啊?喝着挺纯正的,赶明儿再给我拿一坛来,我给许镇长送去。”
哈二点头哈腰:“好的,好的。孝顺村长应当,孝顺许镇长也应当。呵呵。”
村长剔着牙走了。哈二“呸”了村长一口,那口痰不偏不倚落在一只狗身上。这只狗朝哈二吠了两声,狗眼流露恶气。
这只狗正是村长家的哈士奇,村长给它起名叫“县长”。“县长”朝哈二吠几声,不是因为那口痰,是因为它早就发现哈二不怀好意了。早些天,“县长”看见哈二的三角眼里藏着一股淫气,跟西门庆看潘金莲差不多。
哈士奇“县长”是一只母狗。
一只挺能狐假虎威的母狗。
一只狗眼看人低的母狗。
哈二不理会“县长”,他知道村长能让“县长”离开看门的岗位跟着出来,村长一定是上村头寡妇家去了,村长酒后消遣常到村头,“县长”必须带出来负责把门!这只“县长”恪尽职守,是条好狗!
二
哈二回到家里。家门口蹲着一个人,是村长的小舅子儍四。
儍四打小丧父、丧母,跟姐姐相依为命,姐姐嫁村长后,儍四游手好闲,姐夫村长给办了一个“五保户”,闲着拿政府补助图个不劳而获。儍四也不是不干活,他偶尔上山抓野兔、打麻雀,送姐夫,讨好姐夫,也算是回报。
儍四这会儿蹲在哈二家门前,一定是有事相求。哈二看不起村长,更看不起儍四。但哈二不敢得罪村长,也不想得罪儍四。他哈二也就是一个小混混,屁股也不干净。
儍四蹲着的一旁,有个绿色的网兜,一鼓一鼓的,应该装着活物,是儍四的猎物吧?这儍四不傻,抓野生动物一套一套的。
儍四看见哈二回家来了,忙站起身,说:“哈二哥,回啦?”
哈二“嗯”了一声。
儍四接着说:“俺今天手运真不错,逮了一只好货。”
哈二朝绿网兜仔细瞧了一眼,哦,是一只穿山甲哇!果然是好货!
哈二故作状态,吹胡子瞪眼,说:“儍四,你这是犯法,穿山甲你也敢抓?”
“犯法?俺儍四就是天天犯法,又能把俺怎么着?有俺姐夫罩着呢!”
“罩个球!”哈二回应一句,他觉得这话重了,换了口气,问:“找俺干嘛?有屁快放!”
儍四凑近身子,压低嗓门,说:“之前俺逮的野物给俺姐夫,一毛钱也没得。这回逮个是好货,俺手头缺花,想换个好价钱!所以……”
儍四想钱了,哈二明白,说:“想找俺帮忙出货是不是?可现在谁还敢卖野生动物啊!杀头的罪!”
儍四说:“杀头俺不怕,就是……难有买主啊!”
哈二说:“现如今,敢吃野物的,就剩你姐夫喽!”
儍四说:“可不是,给俺姐夫,一分钱也捞不着。哈二哥,你有办法的。”
“俺可不想顶风作案!”哈二嘴还在硬。
儍四换了一副嘴脸,说:“哈二,你当俺不知道你的龌龊事?前天夜里,你去敲寡妇二妮的窗,爬窗的事,你不想让全村人知道吧?”
一惊一乍一懵圈,等哈二回过神来,儍四不见了人影。脚边绿网兜一鼓一鼓,那活物,将进入谁的嘴啊?
三
哈二去村头等村长。村长提着裤头出现了,这时日头已经偏西。
哈二迎上去,堆着笑脸招呼:“村长,玩得爽不?”
“你什么意思?走走走!”村长身后的“县长”也吠着,露出凶狠目光。
哈二退后一步,拎起网兜,在村长面前晃了又晃,说:“美味,稀罕物,不想瞧瞧?”
村长接过网兜,解开口,看了几眼,问:“哪来的?进贡我的?”
“村长哟,这可是稀有珍品哦!您能不给个成本费?”
村长拎起网兜多看了几眼,垂涎欲滴了,问:“多少?”
哈二伸出巴掌,说:“这个数。”
一巴掌是多少,按乡村谈价论价规矩,村长自然懂得。他握着哈二的手,折了两手指,说:“只能这个数?卖不?”
哈二摇了摇头。
村长扳回一手指,说:“四指不少了喽!俺这是替许镇长收的,你跟许镇长要钱去!”
“那不成,现钱买卖,不赊账!”哈二将网兜揽入怀中,紧抱着。村长巴结镇长俺不管,赊账让俺自个儿去取,那可不成。
村长这回真的很想要这活物,有用处哩,只好依了哈二。
哈二从村长家取钱出来,儍四已经等在那很久了。四百元钱哈二付给儍四三百,提成一百,儍四已经很知足了,乐呵呵的。
村长也乐呵呵的。前不久,他从许镇长那里得知镇企业缺一个企管干部,他想去填这个空缺。许镇长也有意“培养”他,但许镇长说他“火候不够”。什么是“火候”,村长心知肚明,这只穿山甲是他的一把干柴,他燃起希望之光。
村长拨通了许镇长的手机:“许镇长啊,您的皮炎瘙痒症有救了,俺搞到一剂良药,您来村里一趟,俺帮您熬药治皮炎啊!”
四
许镇长自驾车到村里时,已近黄昏,落日挨着西山顶下沉。
许镇长将车停在村长宅前,从车上跳下一只公狗,公狗轻车熟路朝村长宅院闯进去。许镇长的公狗叫“连正”。其实这狗原先是没有起名的,由于许镇长整天把“廉政”挂在嘴上:“陈主任啊,咱镇府干部要讲廉政啊,老百姓送来的礼品一概拒收才是。”“小吴啊,你们村干要‘拒腐蚀永不贪’,多讲讲廉政啊!”许镇长真廉政,连养的狗也廉政。老百姓送给镇长的公狗“廉政”的雅号,就叫“连正”。
许镇长走进宅院,村长在厨房前笑脸相迎。俩人进餐厅,“连正”留在宅院寻找它的情人。
哈二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也偷偷摸摸走进宅院。不料,哈二看见了他不想看见的一幕:“县长”和“连正”正在交媾……
“晦气!”哈二轻声骂了一句,却不知不觉他的某些地方也不安分起来,于是退出宅院,于是找寡妇二妮去……
哈二半道上让儍四拦住了。儍四说:“哈二哥,闻闻,这穿山甲的味儿多香啊!”
“香,是很香。可咱有那享受的福分吗?”哈二拉着儍四离开村长的宅子。
酒香、菜香,村长和镇长推杯换盏,后来村里很多人知道了。“许镇长不是很廉政吗?怎么会这样山吃海喝?”村民如是说。
哈二是知情人,但他不关心“山吃海喝”,他关心“县长”让许镇长的“连正”日了以后,会怎么样一个结局。
哈二天天盯着“县长”看,“县长”对他的窥视相当的不满,除了吠他,几乎要咬他了。哈二终于看出端倪:“县长”走路的姿势不自然了,“县长”的肚皮越来越沉了,“县长”怀上“连正”的种。
村长不关心他的“县长”怎么怀上的。他关心许镇长曾许诺的镇企管干部的座位什么时候能给他,他熬的穿山甲汤不能白喂了呀?
这一天,村长往镇政府打电话,得到这样的答复:“许镇长生病了!”
这一天正是除夕。
五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这是一个寒冷的春节。
村长备好年货,准备上镇里,他要去给许镇长拜年,要去探望许镇长的病体。没等他成行,他却接到镇政府办公室下的一道文,他让暂停了村里的负责人权力,换一句话说,他被撤职了!
为什么啊?他没有搞清为什么,就听见村支书已经将另一件大事、急事,用广播通知到各家各户了:“2020年1月18日,武汉发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这种病传播速度快,毒感染性强,目前还没有特效药。国家已经启动一级疫情防控了。我们村按照镇党委部署,在疫情没有解除期间,决定封村,村民打工回村的,在家隔离14天。疫情期间,村民们就不要外出了……”
村长出不了村了,就是能出去,已经被撤职的他,还怎么去见许镇长呢?
这一夜村长失眠了,整宿整宿数着羊只,也睡不着。他换着法子,数狗,一只狗、两只狗、三只狗……数到成千上万只狗了,他还是睡不着。村长骂老婆,怎么就回了娘家就不回来了啊!
村长老婆叫傻三,她得知老公村长吃的穿山甲是儍四卖的,回了娘家臭骂了弟弟一天一宿。当傻三从娘家回来,发现了躺床上的村长浑身滚烫,赶紧叫来了“120”直送县城。
经医生诊断确诊,村长患了新型冠状肺炎。他被火速送往隔离区。后来他才知道,李镇长也患了这种时下最时髦的病症。
对于村长得的是新型冠状肺炎的说法,大家众口一词:野生动物吃得太多喽!他患这病,是迟早的事!
只有哈二不关心村长患了什么病。他只关心村长家的狗“县长”,关心“县长”圆滚滚的肚皮。村长住院去了,“县长”让儍四拴在门柱上。哈二盯着这只哈士奇,说:“喂,说你呢,你怎么能跟俺一个姓啊?”
两天不见村长,“县长”失宠了,于是见了人不再狐假虎威,不再狗眼看人低,而是恢复了古灵、精怪、呆萌、逗趣的个性,一副可怜相。
哈二看到它这副卖萌相,反倒是很不习惯,他想呸它,想踢它,见它怀了狗崽,却下不了脚。但嘴上还是硬撑着:“再卖萌!再卖萌我就杀了你。看我敢不敢,如果我不敢杀你,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哈二的名字倒过来写,不就是“二哈”吗!哈士奇的雅号就叫“二哈”——一丘之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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