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海滩

流云

　　“哎，你过来一下。”

　　一个女孩正艰难地往岸上拖一个大大的橡皮筏子，不断涌来的海水先是埋了她大半个身子，接着又把她整个袒露出来。

　　“你听到没有？！你？”女孩用手指着我嚷。

　　我刚刚游泳回来，正坐在沙滩上歇着。听到女孩的叫嚷，茫然地站起来，波动的海水扬起一把细沙打在我的腿上、脚踝上，钻进脚趾里，痒痒的。我磕磕绊绊走近她。

　　“你……是在喊我？”

　　“当然……你怎么这么笨，还聋？”

　　我有些乐了，让这刁蛮的女孩给气的。

　　“帮我把它拖上岸。”她用下颌指了指橡皮筏子，分明一个女王对侍臣的口吻。

　　我真想转身走掉，不管这傲气无理的女孩。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赌气抓过橡皮筏子，猛地拖上岸。她差点跌倒，冲我大叫：“你慢点，慢点！”我不去理她，只管拖着橡皮筏子于柔软的沙滩上划下一道愤怒的痕迹，然后扔到一边，自己到另一处沙滩坐了。

　　女孩走过来，在我面前用脚丫在沙滩上划着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哎，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理她，站起身，去哪个简易换衣棚换衣。在换衣棚的缝隙里，我看到那个张狂的女孩子仍站在那里，仍在用脚划着那些不规则的圆圈。

　　我是一个人出来的。赶上暑假，一个人带着级简单的行囊，坐了半天的汽车，又坐了半天的火车就到了这海滨。在原来的计划中，本来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她，我的女友。可在临行前的一个星期，我又改变的主意。原因是，在那个灰色的星期天，我出差回来，在女友宿舍里我竟看到了校长……后来，女友哭着向我哀求，请我原谅她的一时糊涂。我当时真想给她一嘴巴，可后来我却笑了。我知道校长让我出差是个圈套，我也知道女友不可能完全撒谎。可如今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从师范共同走进这座乡村小学，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志愿……未来的七彩梦幻就这样在顷刻间被现实撞击的粉身碎骨。

　　第二天，我很晚才到外滩。我先是沿着宾馆外的小路走，后来又到了大路。到处都是人，游人。到处都是陌生的匆匆的过客。没有人注意我，更没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异乡的大路上踟躇、徘徊。我感到一种阔大的自由。我的记忆已丛那个丑恶的场景中走了出来，我并不恨那个校长和女友，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鄙视，一种对人生、对人的深深的厌恶和厌倦。我穿着一袭又肥又大的文化衫，戴一副宽边的黑黑的墨镜。我随意的走着，等我注意时，发现已走到了游泳的外滩。我并不想游泳，便到一处人少的沙滩坐了，闭着眼晒太阳。
　
　　“又是你！”

　　我吓了一跳。金色的、耀眼的阳光下又是她，那个海妖般放肆的女孩。真倒霉！

　　“去游泳吗？”

　　女孩站在那里，阳光透过她两条丰满健壮的小腿肆无忌惮地投射在沙滩上，勾勒出一个十分健美的轮廓。

　　我没有理她。她却索性坐下来望着我，还狡黠地笑。

　　我无动于衷，心里正盘算着如何甩掉这个女孩。

　　“你是不是真生气了？”

　　“如果，你还想说声对不起的话，那就不必了。”

　　“哇，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不过，我可没学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向人赔礼道歉的习惯。”

　　“那你起码应该学会和别人说话时要礼貌一点吧！”

　　女孩突然低下头，不笑了。

　　“对不起……我这人是不是太没礼貌？”女孩喃喃的，像在自语，“你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忧郁，像初经挫折又像百经沧桑。真的，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的，你坐在沙滩上，像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当时我禁不住一阵冲动，特想喊醒你，让你从那种状态下解脱出来——可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喊你。”

　　我看着女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女孩说话的时候，我的心的某一部分已被恨恨地揪了一下，于是，一种潮湿的液体正在内心往外涌。

　　“我并不孤单，也不……忧郁。”我说，“我错怪了你，你去游泳吧……”

　　“你为什么不去呢？”

　　“我想独自呆会儿。”我说，“这会儿阳光真好。”

　　“是好，可游会儿不更好吗？”女孩说。

　　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下海去游，也许，我会下去的，迎着扑面而来的海浪游去，游向海的深处，游向无涯。在游的时候，我开始的那份无畏那份蔑视那份痛苦以及在奋力游时的那份报复的快感很快被海水稀释、瓦解了。我想那时我应该是条鱼儿什么的，我想像鱼儿一样游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你在想什么？”女孩问。

　　我没回答，我注意着那些奔向海边游泳人的腿，显得那么富有朝气那么有力。人群向海里跑，就像一群自由自在的海鸟。

　　起风了。不大。海像一位老太婆，不断地叙说一生的遭际。絮絮叨叨。海鸥不断地于海天之间飞着，平缓地飞，迅速地滑翔。也有帆船于海面上像被惊吓了一般显得动荡不安。

　　女孩不停地把头发掠过去，风又不停地把头发送过来，遮住女孩稍凸的前额和深深的眼睛。

　　我就这样欣赏着女孩优雅地掠着头发。女孩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凌乱，但又不失飘逸。

　　“把你的手给我。”女孩说。

　　“干吗？”

　　“给你算命呀。”

　　“又是街头相书那一套。”

　　“错。我研究过《周医》，上大学时很热门的，我还在校刊上发表过研究文章呢！”

　　“哦，想不到你这么神，怪不得说出话来玄玄妙妙、不伦不类。”

　　我揶揄地说着把手伸过去。

　　女孩没恼，只是打了下我的手：“左手，男左女右你都不懂呀，笨蛋！”说着，已拉过我的左手。

　　我感到有些好笑，看女孩煞有介事地捧着我的手，里里外外地看，看完，女孩一本正经地说出关于我的家庭我的经历我的性格还有我的年龄，还别说，真就差不多呢。我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女孩最后说：“随便你告诉我你假想或瞎编的职业，我就能知道你真正是干什么的。”

　　真有点侦探的味道，我觉得这倒很有意思，不禁笑了。随口说：“做生意的。”

　　“哦，我猜到了，你是当老师的对不对？”女孩叫道。

　　“不，你猜错了，我真是做生意的，小道儿，小本经营。”

　　“你呀，用不着否定，你就是当老师的，‘孩子王’，错不了。”

　　女孩甩了甩遮了半个脸部的头发，极自信的样子。

　　“做生意的现在都想把自己装扮成知识分子以求高雅，而知识分子们又极力把自己说成是买卖人、生意经，来掩饰自己在世俗社会里的窘迫和寒酸。这是时下的社会心态。”

　　“既然人人都这样俗媚，那么，请问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么？”女孩一笑：“当然是算命先生了，你干的是神圣职业，我的也不鄙俗——算命也能拯救心灵呢。”

　　女孩侧着头，把半个美丽的脸部对了大海。话里于诡谲中又潜藏了几分严肃。

　　我在这一刻真想去摸一摸她那飞扬的秀发和那闪烁着映着海一样神秘蓝光的大眼睛。

　　“爱情上你似乎出师不利，丘比特向你射来金箭同时暗中也藏下了注定要射向你的银箭，而你开始时还一无所知，一旦发生了你又痛苦不堪。你孤身一人走了，你想逃避可恶的现实，可逃避能给你带来什么？到处都是陌生，到处都是敌视。你若有所思地望着大海，有点犹豫不决。你在决定生与死的同时，既感到生的烦恼重重又感到死的阴险恐怖。你在生与死的两难抉择中感到无所适从，又感到经历过大喜大悲的沧桑，而实际上，你才经历了一点。”

　　我在一瞬间被女孩的话震撼了。我在她的话里寻找着什么又感到丢失着什么。尽管女孩分析的不完全对，可我依然感受到她话语里的理性内核。我甚至无法抗拒她于冷僻的分析中所显示的某种逻辑力量，我仿佛真的成了她分析中的角色，我几乎要强迫自己认同了。

　　海水拍打着沿岸。海水的呼吸很沉重，哮喘一般。海水动荡不安。无数个太阳于波峰浪谷中沉浮、挣扎。

　　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海滨远处近处地闪烁着。大海仿佛沉睡着，轻声地打着鼾。柔软的沙滩上涌来海浪于夜色中闪着银白的光。

　　次日，我早就到了外滩，潮湿、咸涩的海风吹打在身上，竟很冷。

　　夜悄悄地褪去了黑色的外衣换上了乳白色的轻纱，如同一个刚刚洗浴过的少女，朦胧而透明。

　　沙滩上渐渐活跃起来了。那些游人们并非是真正赶海的，真正赶海的人早早来了又早早走了，而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看日出。他们迟到了却不失望，相互招呼着在沙滩上奔跑，偶尔停下来，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捡拾剩下来的海物。

　　我也在沙滩上，拎了双鞋，跟在那些人的身后捡。拾到这个的时候感到挺新鲜，再拾到另一个，又觉得挺有趣，于是便弃了先拾的……最后，我的手里只剩下一只小海蟹，却又被海蟹很很地钳了手指，就索性扔了海蟹，乍着两手傻兮兮地望着奔跑着的大人和孩子。

　　“哇——”一声惊叫。

　　我转过身，见女孩站在身后，同样的赤足，同样的乍着两手，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

　　“你看我，像不像一个赶海的鱼夫或海盗什么的？”女孩问。

　　“你呀，”我笑着说，“更像一个被海神遗弃的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

　　一只白色塑料凉鞋凭空飞来。

　　我一抬手接住，又漂亮的一甩手，那凉鞋又猛地飞了回去。

　　女孩没有防备这一着，确凿砸在胸前，差点摔倒，我忙上前扶住。女孩还在大叫：“这一招算我失手，再看这只的。”

　　这一只并未扔出，我已攥住了她的手。

　　“你今天的兴致蛮好嘛。”女孩看了我一眼，羞涩地一笑。

　　我同样望着女孩，不知为什么脸忽地一热，便慌忙垂下眼去看沙滩。沙滩上正飞快地爬着一只小海蟹。

　　“当然要感谢你。”我松了她的手，好久才说。

　　“也许更应该感谢大海。”女孩也很快恢复了常态，并俯下身，抓起一粒石子向远处投，“实际上，我们都应该感谢大海。我这次来这里，本来没打算再回去，可是大海挽救了我，让我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许多……”

　　我的心不由地一阵颤动。想不到这女孩的心中也有着难言的痛苦和隐衷！但此刻，我不想问她什么，也不想告诉她什么，因为我们最终会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去依照上苍的派定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

　　我们相识就够了。我想这是缘份，至于之后，我不会考虑这么多，也没必要这么考虑下去。

　　沉默。只有海在絮语绵绵。

　　泛白的天空很快红了，像血，也染红了海水。

　　海滩上一片沉静，人们都在等待着日出。

　　太阳出来了。

　　大海在那一刻停止了喧嚣。

　　……

　　海滩上又忙碌开了，人们纷纷端着相机抢拍日出壮美的景观。也有人开始沿着海边远足。

　　“我们也去吧。”女孩望着我说。然后向那些远足的人走去。女孩留在沙滩上深陷的脚窝又很快蓄满了海水。

　　我看着女孩，蹒跚着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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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呵呵，现在能主动跟男人打招呼的女孩子可真不多了！
文笔流畅，学习了：）

流云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呵呵，现在能主动跟男人打招呼的女孩子可真不多了！
文笔流畅，学习了：）

不是不多了，而是缺少一种涵养的东西，还有一种浪漫的氛围。谢左斑竹褒扬！

舄兢

这个女孩会心理分析：）

一楠

最初由 舄兢 发表
这个女孩会心理分析：）

人家研究过《周易》嘛，当然会心理分析了。海滩，海浪，海风……的确另人忘却一切烦恼，再加上这么一位聪明美丽的女孩，有谁不会奢望以后的美好生活呢？
一段浪漫的奇遇，告诉一个生活的哲理，每一个人都是行走在海滩上的游人，海水会蓄满身后的脚窝，同时也会洗涤我们的心灵……面对大海，让新的生活重新开始……确是一篇好作品！

流云

学习中。：）

似水纤纤

在一个美丽的海滩邂逅一个有意思的女孩，人与人的缘份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