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鱼缸里养大的蠢娃

草舍煮字

鱼缸里养大的蠢娃

文/草舍煮字

       我表哥春娃一表人才，放暑假回来那天，瘦高高的穿着洋服皮鞋走在寨子里，讲的普通话好好听哟。我猜整条街的女伢子都会躲在门后、窗后露出半张红脸偷看他。他是留洋博士。寨老说，就是县里也只是在老古年间出过举人，博士，那是坐朝的翰林。表哥说他学的是那个“知识铲拳”。我的铁哥们虾仔猜那是一种拳术。我说表哥的鼻梁上扛着酒瓶子底眼镜，根本不像会拳。虾仔说你懂什么，真人不露相。反正和表哥走在一起我的胸挺得直直的。可是后来虾仔的阿妈挖苦他是“鱼缸里养大的”，搞得我好没面子，恨不得一头钻老鼠洞里。可是表哥很平静，好像取笑的是别人。
　　
　　我上初一，大人们说半大娃仔狗都嫌，我阿爸阿妈阿姊都嫌我，躲出去打工了。外公外婆躲不开，他们要给我烧饭吃。
　　
　　我二姨长得漂亮，嫁到城里。她嫌弃山沟，不常回来。她的儿子，我表哥不嫌弃这里，不嫌我，天天和我一起上山下河疯玩，他说这是DIY旅游。他的手机在大山里打不通，举着到处拍山拍水，拍自己还拍我，拍别家女娃。没几天他就晒得和我一样黑了，可是他比我还要狗都嫌。他的顽皮都是好科学、好科学的。
　　
　　那天，他和我疯了一天，回家的路上，他拿着我给他编的草狗狗、草青蛙、草蚂蚱好高兴，说是那个艺……艺术，他还买了老婆婆织的花土布、花荷包，说要带出国。撒欢走过河边，我们看见外公钓了好多鱼。表哥拿起鱼篓，挑出那些小的，“啪、啪”丢回河里。
　　
　　“吓，你个蠢娃，做啥子丢我的鱼。”外公叫着，跳起来抢过鱼篓。
　　
　　“你等它们长大再吃。”表哥说，“我在德国，那里钓鱼都要拿尺量，不够尺寸的放回湖里，不放就挨罚。”
　　
　　“你个昏仔哟！它长大了还回来找你挨宰吗？”外公正心疼他的鱼，突然发现表哥手里还拿着一条肥鱼，一把没抢到，肥鱼被表哥丢进水里，不见了。
　　
　　“这个肥鱼够尺寸，你又是啥子说词？”外公两手叉腰，摆开辩论的架势。
　　
　　“这是怀孕的母鱼。你这一杆子钓上来，河里要少生多少鱼呀！”
　　
　　“生多生少，江河湖海拉么大，丢下去也不多一条，我吃去也不少一条。你放掉有啷个用噻？”外公嚷到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地，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对这一条有用。”表哥平静地说。
　　
　　外公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只好叹口气说：“唉，仔卖爷田心不痛，我辛辛苦苦钓了一天哟。”他看看河里消失的鱼，看看表哥，又笑了，说：“你会命长的。”
　　
　　我不懂外公为啥子这样说，但我知道他不喜欢和娃仔计较。我心里觉得外公是对的。大鱼有大鱼的吃法，小鱼有小鱼的煮法。辛苦一天又丢掉，就是浪费嘛。等鱼长大变机灵了，哪里还会上钩？可是不知道为啥子，我还是想站在表哥一边，我就想惹大人嫌。
　　
　　一到家，外公挑出一条最大的鱼，又高兴了。
　　
　　“春仔，今天外公给你做你以前最爱吃的清蒸全鱼，你阿弟跟你沾光啦。”
　　
　　这道绝活菜寨子里只有老人才会。先把鱼放在一瓷盆水里，把捣碎的花椒树叶撒到水里，盖上锅盖。鱼马上难受地扑腾起来，七八分钟，它就把肚子里所有的脏东西吐出来，也累得跳不动了。这样不用开膛，肚子里的鱼肠都能吃。外公拿出一把锋利的小钩刀，嗖地在鱼肚子上一划，鱼胆就带出来了，切口很小。然后鱼就身披着葱姜蒜、豆豉、香酒下锅蒸熟了。鱼出锅蘸料吃，全鱼都不浪费。鲜美得很，我都流口水了。
　　
　　没想到，那鱼刚放进瓷盆里，表哥跑去从他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个小药丸丢进水里，那鱼很快就不动了。
　　
　　“咦！你把它毒死了？”外公满脸狐疑，又恼了，“昏仔，你还不如把它放生咯。”
　　
　　“这是德国的晕鱼丸，没有毒。”表哥还是平静地说，“现在你怎么宰，鱼都不会疼了，它休克了。”
　　
　　“什么？休……克。”外公苦笑着说，“你晓得啥子是‘活鱼摔死来卖’吗？春仔。”他最后说的也可能是“蠢仔”。
　　
　　“我不要它死得痛苦。”表哥又是平静地说。
　　
　　外婆做好饭大家上桌。外公尝了一口鱼马上吐到地上：“呸呸，好怪味！”一旁的老猫过来叼，外公把那口鱼踩在脚下，不给它。
　　
　　我和外婆都没有吃出怪味，只是这顿饭我们三个都吃得闷。表哥却吃得香，连鱼头他都吃了。一边吃一边说好鲜，根本不会看别个的脸色吃得干干净净。我有点觉得他讨人嫌了。
　　
　　这天山下小镇大集，我和表哥下山赶集。他穿的和周围人一样，可就是不知道他身上哪里，看着就和山民不一样。路过我哥们虾仔家的金鱼铺子，表哥站着不走了。
　　
　　“鱼不能放在圆的鱼缸里养。”表哥对虾仔的阿爸说。
　　
　　“啊，你是怕鱼会养死？我也有方鱼缸，你要买啥子品种，红狮子头，还是黑寡妇？没养过你就养孔雀鱼，好活。”虾仔阿爸很热情。
　　
　　“我是说，什么鱼都不许养在圆鱼缸里。”表哥还是那个标志性的平静语气，“圆玻璃鱼缸相当于凸透镜，鱼在里面，视力会受到严重影响。”
　　
　　“啥子啥子？他说啥子来？”虾仔阿妈没有搞懂。
　　
　　“哈哈哈哈……他说……”虾仔阿爸笑弯了腰，“他说他怕鱼害近视眼。”
　　
　　“近视眼？”虾仔阿妈用捞鱼的抄网指着表哥的酒瓶子底眼镜说，“蠢仔，我看你就是在圆鱼缸里养大的鱼仔。”
　　
　　“动物的祖先都来自海里，人也是鱼进化……”表哥认真地说。
　　
　　我听他这么说，我的脸腾地发烧，好像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眼睛都盯着我，说从哪里带个怪人来，忙拉起表哥挤出人群。
　　
　　虾仔阿爸的吆喝声远远传过来：“洋书读不得，越读越蠢……”
　　
　　走出小镇，我实在忍不住了，对他这个我崇拜的偶像发脾气：“博士是蠢的么？别个说你是鱼，你说别个的祖先是鱼，那你就是别个的祖先咯。那还不打起架来？你过几天一拍屁股走了，我还要在这里做人哩，虾仔可是我铁哥们哟……莫理我，你回你的外国，你不是中国人。”我甩开他拉我的手。
　　
　　表哥眼圈红红的，不再平静了，胸脯一鼓一鼓地喘着气，讲话声音都变了：“阿弟，你要走出大山。地不是你脚下这一方土，天不是你头顶那一片云。天地太大，太大了，一辈子走不完……”
　　
　　暑假过了一半，二姨电话打到村委会，让表哥带我回城里，说给我联系了城里的学校。外婆舍不得我，外公见我犹豫，放下水烟筒说：“要去哩。换我年轻，我也要去哩……”
　　
　　表哥高兴了，上前去和外公抱抱。
　　
　　

灯芯草

传说中的沙发，咋还没排好版呢。

莹莹子期

煮兄俺第一个来的，咋招待，那个鸟窝咖啡的有没有？小说读完了，对煮兄的转型略感惊讶，这文写的很灵动，也很有喜感，真的就像一尾活鱼，味道不错，很新鲜。;P

草舍煮字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3-3 21:07
煮兄俺第一个来的，咋招待，那个鸟窝咖啡的有没有？小说读完了，对煮兄的转型略感惊讶，这文写的很灵动， ...

这是清蒸全鱼，就是有点小，不够尺寸。

灯芯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3-3 21:07
煮兄俺第一个来的，咋招待，那个鸟窝咖啡的有没有？小说读完了，对煮兄的转型略感惊讶，这文写的很灵动， ...

同意子期，读起来的确有不一样的感觉，清新又灵动，鱼缸很小，装不下“蠢娃”的世界，走出大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草舍煮字

灯芯草 发表于 2020-3-3 21:35
同意子期，读起来的确有不一样的感觉，清新又灵动，鱼缸很小，装不下“蠢娃”的世界，走出大山，天高任鸟 ...

算是又一篇急就章吧，人物纠葛比较平缓，语言也对不起那好山好水。

叶柄

读起来的确有不一样的感觉，清新又灵动，鱼缸很小，装不下“蠢娃”的世界，走出大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草舍煮字

叶柄 发表于 2020-3-4 08:45
读起来的确有不一样的感觉，清新又灵动，鱼缸很小，装不下“蠢娃”的世界，走出大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 ...

叶柄老师是元老会员，久不见您的作品，欢迎您回归。
本篇拙文聊博一笑，望指点。

邱天

来读读版主写的动物。

夏冰

这个表哥的说话行动都蛮有意思的，不动声色里让人浮想联翩。

草舍煮字

邱天 发表于 2020-3-4 10:45
来读读版主写的动物。

琢磨一下就知道，【人与动物】，归根结底还是写人。
即使全篇都是动物，那也是表现作者自己如何看待动物。

草舍煮字

夏冰 发表于 2020-3-4 11:04
这个表哥的说话行动都蛮有意思的，不动声色里让人浮想联翩。

不动声色，表现了内心的自信。

邱天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4 11:54
琢磨一下就知道，【人与动物】，归根结底还是写人。
即使全篇都是动物，那也是表现作者自己如何看待动物 ...

您琢磨得很有道理。没有人，与动物何干？

草舍煮字

邱天 发表于 2020-3-4 14:52
您琢磨得很有道理。没有人，与动物何干？

小说定义里有的，“以人物为中心”。
如果动物来写，也会以它们为中心，哈哈。

香薰古琴

草舍先生深得这次征文的旨意，话说人与动物的主题征文，不是写动物世界的，呵呵，是借动物之名写人的。这篇小说标题是鱼缸里养大的蠢娃。人和鱼一样，很早很早很早以前都是海洋生物，也许同根同祖。作品中的春娃的根在山里，走出大山走出世界。接受了很多外来文化，人就长了见识有了改变。鱼缸里的鱼是看不到大海的，这是视力局限。但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应该牢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这篇小说好，好在就像散文一样的看似闲淡的笔墨在讲述亲情乡情的故事，却通过一个鱼缸的意象，表达作者对人才输出和外来文化输入的反思。我们鼓励青年人走出去，放眼世界，却又担心他们忘记了脚下，忘记了孕育自己文化的根。
作品给人美感，给人深思，意象丰富，主题深厚，写法也是别具一格。我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