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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薇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使电视《新世界》里的杀死贾小朵的“小红袄”的真实面目仍然是个谜，也丝毫吊不起她的胃口。
200平米的房子像是充满新冠病毒的巨大的棺材，挤压着她的肺。能喘气的只有她，以及用乌黑的眼睛盯着她、揣摩她的情绪并随她的情绪起伏的雪白的宝宝。
宝宝不敢有别的情绪，徐薇的情绪就是宝宝的情绪。如果是平时，宝宝完全可以因为中午饥饿难耐偷吃了主人剩下的奶油蛋糕引起的不适而对徐薇撒娇。宝宝喜欢徐薇为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哎哟儿子！妈妈对不起你！你可千万别有事，否则妈妈也没法活了！”宝宝喜欢徐薇叫“儿子”的声音，更喜欢徐薇把他搂在怀里、眼泪簌簌往下掉的情绪表达，尤其喜欢徐薇用涂抹均匀的鲜红色的小嘴亲他的感觉，淡淡的冰激凌香味和湿润绵软的唇温透过宝宝黑色的鼻尖沁入心脾，让他飘飘欲仙。宝宝就像熟悉炖烂的牛肉味一样熟悉这个味道——迪奥“恒久之爱”口红加一个30岁女人特有的娇喘的混合气味——徐薇只用这款口红。
但现在，宝宝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蹲在离徐薇一尺远的地方，用黑珍珠似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主人，眼里噙着的泪水和哀婉的表情是宝宝对徐薇莫名其妙的烦躁的同情和爱怜。整整两年，宝宝从未见过徐薇如此狂躁过，即使他从原主人——徐薇的姐姐——家被抱到这个新家不久，还未熟悉的男主人给徐薇扔下这套房子和一个律师事务所甩手而去时，徐薇不但没有烦躁，反而唱了一首歌“一定要幸福”，这让宝宝很感动，因为当她唱到“只要有你感觉满是幸福”时，抱起了宝宝并亲了他一下。宝宝清楚地记得，他刚进这个家时，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凤凰传奇欢快的“万紫千红中国年”配着优美的群舞，瞬间把6个月大的宝宝对新环境的抵触情绪一扫而光，他挺起胸膛，随着音乐节奏扭动着身躯，逗得徐薇开怀大笑——从此，这只雪白的泰迪犬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宝宝。
狗粮已经断了三天了，否则宝宝绝不会偷吃主人剩下的奶油蛋糕。两年来，宝宝从来没有因为吃发发愁过，一天两顿饭都很准点，精致的主人自然造就了精致的狗。她们是小区最令人羡慕的母子：每天清晨6：00，宝宝准时跑到徐薇馨香的床上咳嗽几声，清脆的声音叫醒了徐薇，也叫醒了生活。洗漱。徐薇打扮的时候从不忘记给宝宝也洗把脸。7:00，迎着朝阳和一群群羡慕的目光在河边遛弯，一身瓦蓝色的运动装配在没有生育过的徐薇的标准匀称的身上，犹如一瓶移动的洋河大曲海之蓝，而宝宝欢愉地围绕着这一抹蓝色，宛如一朵撒欢的白云。徐薇正是因为不想要孩子才成为单身的。宝宝很赞成主人的决定，他怕失去妈妈的爱。所以当那个男主人愤愤离开她们的家时，宝宝与徐薇一样，“咔咔”地唱了一首歌，只不过没人听懂罢了。
没有孩子的徐薇把宝宝当做唯一的孩子，这也是宝宝感觉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宝宝的原因。作为回报，宝宝竭尽全力用取悦的方式让主人欢心，所以他撒娇、做各种高难度动作以及表现出对主人的依赖性远远超过了其他人的狗。甭说狗，就是另外一些人的真正的儿子，宝宝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是徐薇的儿子，更是徐薇的好儿子，因为他从不跟妈妈闹别扭，纵使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表现出一万个惊喜，他永远把“狗的世界哪能跟人的世界一样呢”这种想法埋在心里，而表现出比人更像人的样子。狗能知道人所想所为，人只不过按人的所想所为想狗罢了，宝宝实际上很憋屈，但幸福感足以压制这种小憋屈，他绝不能让主人失望——主人都能为他离婚，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呢？
8:00，吃早点，虽然各吃各的，但宝宝的早点绝不逊色徐薇，至少从价钱上是这样。9:00，去律师事务所，宝宝率先跑到那辆他再熟悉不过的墨绿色的“MINI”轿车旁边，摆出一副蜷缩的造型，看上去就像一朵草原上盛开的芍药。宝宝为这个造型勤学苦练了无数次，但值得，因为这个造型能给徐薇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18:00，徐薇用修长柔软的手准备晚餐，宝宝经常为此烦恼，那么漂亮的手怎么能干粗活呢？但宝宝帮不上忙，他只能“咔咔”叫着表达歉意。吃完饭收拾完，就到了一天最幸福的时刻，徐薇洗澡时也给宝宝洗澡，宝宝可以在主人身上的任何地方戏耍，氤氲的氛围和淡淡的香气调动着宝宝的兴奋点，徐薇洁白光滑的肌肤是宝宝撒欢的领地。然后，香喷喷的宝宝依偎在香喷喷的徐薇怀里，通过电视了解外面的世界。22:00，睡觉，雷打不动。
宝宝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突然就变了。那天早晨，宝宝像往常一样，跑到徐薇床上咳嗽，居然破天荒地没叫起主人。宝宝有些不高兴，转念一想，也许昨晚看电视非要看到李谷一演唱“难忘今宵”太晚了罢？
令宝宝费解的是，从那天开始，徐薇剥夺了宝宝享受阳光的权利。偌大的屋子逐渐变成牢笼。宝宝不生气，因为主人也这样陪着宝宝。饭食也没那么讲究了，天天的狗粮吃得宝宝反胃，关键是三天前，狗粮也没得吃了，徐薇一边随便吃着随便做的饭，一边随便给宝宝拨出一部分。懒得吃饭。徐薇懒得吃饭宝宝也懒得吃饭，虽然宝宝真心想饕餮。但宝宝能克制自己，他心疼妈妈，除了偶尔出去带回一些必要的食品，主人几乎头不梳脸不洗，一身淡粉色的睡衣已经有了褶皱。有褶皱的还有主人的眼角——宝宝深深为这些他第一次看见的细细的褶皱伤心并为帮不上忙而自责，他哭过，只是徐薇感觉不到——宝宝咳嗽就是哭。
电视里高频率重复出现的“野生动物”“战疫”“新冠病毒”“动物源性”“封城”“人传人”“动物传人”等等词语宝宝都是第一次听说，凭宝宝的智力，他无论怎么烧脑也不能把它们以逻辑的方式串联起来。但看见徐薇脸上一次次地掠过的不易察觉的惊惧和恐慌，一定是出现了状况，这个世界好像变了，宝宝判断。因为去年的今天，主人的电话震天响，视频的密度让徐薇几乎顾不上宝宝。徐薇领着宝宝很是风光了一番，一群帅哥围着主人，把主人捧上了天，宝宝也沉醉在堆成小山的玫瑰花中变幻成王子。情人节。现在，电视的嗡嗡声更衬托了沉闷。男人都是负心汉！宝宝心里骂道。宝宝蹲在离徐薇一尺远的地方，哀婉地盯着徐薇，如同徐薇盯着他一样。
宝宝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情绪调整到与徐薇一致。于是宝宝表情凝重，不玩耍，力争不添乱。偏偏事与愿违，宝宝这两天因为“随便吃”，肚子不舒服了，中午偷吃奶油蛋糕后，反应更剧烈，居然忍不住拉稀了！而且一拉就收不住。粘在气管上的些许奶油又让泰迪咳嗽不已——这次是真咳嗽。这个世界真的变了，宝宝想，他这么难受，主人居然没把他搂在怀里并簌簌流泪——一如从前那样。
许久，徐薇终于抱起宝宝——这才是我熟悉的妈妈，宝宝想。徐薇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宝宝的鼻尖上，冰凉，与以往完全不同，宝宝奇怪了一下，没多想，除了绞尽脑汁想如何取悦徐薇，宝宝并不喜欢动脑筋。
“对不起了，宝贝！任何人也不能影响我的生活！”徐薇这样说时，宝宝感到一丝怪异，他依然没多想，反而有些许自豪：“任何人”，主人分明是把他也当做“人”了！升腾为“人”的神圣让宝宝对徐薇充满感激，以至于当徐薇拿出一根丝线捆住他的腿时，他还以为这是母子俩一种新的游戏方式。
坠落。从28楼直线坠落。宝宝很快就会融入自然，在漆黑的夜晚遁入漆黑。宝宝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有点遗憾，因为在他坠落的一瞬间，他分明听到电视里喊“‘小红袄’找到了！”可惜他没看见是谁。宝宝带着徐薇的手上的余温在坠落，徐薇撒开他，就像往空气中撒出一朵芍药。他甚至有些兴奋，他是带着升华为“人”的称号坠落的。坠落，也许就是人的宿命吧？宝宝想。空气清新而润凉，沁入宝宝崭新的肺里，把宝宝体内的污浊冲刷得干干净净。
刹那间，伴着窗户的关闭声，“砰”的一下，宝宝进入了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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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4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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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3-4 2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