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河西村夫 于 2020-3-11 13:40 编辑
班主任手记(一)
梁正虎
一
四年级班主任祁老师怀孕了,需要休假,班主任由我接替。
开学报名了,一个男孩和他的母亲怯怯地来到我的办公室。男孩扑闪着黑黑的大眼睛,不说一句话。他母亲把他拥到我面前,教孩子说:“给老师说,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孩子低着头,立正姿势,像做错了事似的,等待老师的批评。
孩子最终没有开口。他妈妈说:“孩子叫陈玉,十岁了。胆子小,性格内向。”我说:“没关系,可以慢慢培养。”我在报名册上写上了孩子的姓名,家庭住址,家长姓名,电话号码。
我在写家长姓名的时候,家长姓氏跟孩子姓氏不一样。我知道这是孩子妈的姓名,但为什么要用她的姓名呢?我打量了一下这位孩子妈妈,属于打扮朴实,温和,居家过日子的一类,不属于花里胡哨的另类。她不会是把男人踩在脚底下,眼里心中没有男人的女人。
报好了名,孩子妈说:“这回好了,终于碰到一个男班主任了。孩子自从上学到现在,一直是女班主任。”我说:“女班主任不好吗?”顿了顿,她说:“不是女班主任不好,而是孩子他爸去世早,缺少父爱,也就是缺少那种阳刚之气。”孩子妈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而且带了许多伤感的成分。
孩子缺少父爱,这是缺少一种精神啊。这对母子来自农村,我感觉到她们生活的不易。
“老师,孩子就拜托您了。”孩子留在了教室,他母亲走了。
我们学校是寄宿制,我留意了孩子的吃饭睡觉活动状况,孩子不大活跃,不属于调皮捣蛋之类。他似乎有一种自卑感,眼睛不敢正视老师,目光总是遮遮掩掩。
一次大扫除,我看到窗帘有点脏了,需要洗一洗。要把窗帘取下来,需要两个课桌摞起来才够得着。我放好了桌子,班里几个胆大的活跃分子,撸起袖子,早已摩拳擦掌,前呼后拥,跃跃欲试。当我喊陈玉来试一试,同学们都瞪大了惊异的眼睛,夸张地说:“陈玉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怎么能高空作业,老师是在捉弄他吗?”
陈玉起初不愿意,在同学们七言八语乱混混的吵闹声中,更是低下了头。我再次鼓励,陈玉才慢腾腾走过来。
我帮陈玉上到桌子上,很明显,他的两腿在发抖。这时候,同学们一致喊:“陈玉加油,陈玉加油。”在这样的氛围中,陈玉两腿居然不抖了,站直了身子,取窗帘的扣子。尽管慢一点,最终还是取下了两个窗帘。
同学们拍手鼓掌,陈玉脸上有了笑意。
又有一次,一个搞恶作剧的同学,把一条毛毛虫夹在女同学的书本里,女同学看见,吓得直声尖叫。我示意陈玉,过去抓掉虫子。陈玉毕竟是男孩,反而高兴地抓掉了虫子。这对于生活在农村的孩子来说,抓个虫子还用怕?
我们办公室,老师也是轮流打扫卫生。我值日的时候,我就喊陈玉,孩子,跟我来。我不是把活推给孩子,而是我想更多接近一下孩子。我拖地,陈玉就帮我挪椅子,我们一同提着垃圾桶倒垃圾,一同提水浇花。在这短短的间隙里,我和沈陈玉说这说那。谈到他的妈妈,我让他体谅妈妈的辛苦,敢于站在妈妈面前,保护妈妈。
渐渐,陈玉爱说话了,能和同学们互动交流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似乎也能说话了。
二
朱恩平是从乡村小学转到我们班的,胖胖的身体,圆圆的脑瓜,稍微倾斜着身子,有点腼腆的样子。
刚来的时候,他妈妈给我说,孩子学习差一点,让我费些心,抓紧些。
我想,学习差一点倒不要紧,可以慢慢提高,万万不要那种不上心学习,调皮捣蛋,专做坏事,令父母老师伤透脑筋的那种。
几天之后,朱恩平给我的感觉是:能遵守纪律,安分守己。对于打扫卫生,尤其认真踏实。轮到他拖教室地,他就淘洗干净拖把,从教室前面一拖把一拖把,扎扎实实,挨挨拖到教室后面,不留一点死角。卫生委员如果不说,他还会拖完教室外的楼道。这是朱恩平打扫卫生和其他同学的区别,别的同学肯定没这么认真,潦潦草草,花里胡哨。
我先前担心不好管理的疑虑打消了,反而觉得非常好管理,或者说在这方面根本就不用管理。
但我开始为他的学习发愁了。
起初以为,只要跟紧点,多关注,多指导,总是有进步的。可是,我叫他读课文,他根本就无从读起,结结巴巴,他几乎就不认识字啊。作业是给你交来了,你猜一猜,作业本上会写些什么呢?作业本上哪里是汉字,是一样象,鸟兽足迹般的码码子,一个节奏地画下去,不折不扣,就像他一个劲地打扫卫生似的。
我说,朱恩平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他腼腆地望一望我,好像也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必须先从他的书写抓起。每天少布置几个字,叫他照着反复写,因为字少,责任轻,他慢慢写来,倒也有了汉字的模样。
我在班里表扬了朱恩平,有进步。朱恩平受到了我的鼓励,憨憨地笑了。
原来,当初我把他和同学们一同对待,作业题量大,其中有词语,有造句,有修辞,还有句式变换等等。这些面对朱恩平来说,只能就是逼着鸭子上架,画某种符号应付差事了。
我还有一个发现,朱恩平始终好像偏向于一边,写字时,好像很费劲似的,有一根筋好像不听他的使唤,整个人感觉到不那么灵活,把握不准字迹的行列。尽管这样,朱恩平似乎下了大力,写下的汉字最终像个汉字了。
别的同学如果写不好,我会严厉批评他,必要时还要惩罚。但对朱恩平来说,写不好,我怎么也生不出气来,批评不出来。心里满是一种辛酸,满是一种同情。
因人而异吧。对于朱恩平的学习,只能就是区别对待。作业少布置点,哪怕一天识两三个字都可以,你就别指望他成段成段背诵课文了。如果能背下一首古诗,已经相当不错了。
我的培养目标,让他每天认识并写会几个字,作业本必须要交,字迹要工整。半学期下来,竟也写了满满一本子。期中考试得了四十多分。
家长会结束,朱恩平的妈提着一个小纸箱,放到我的办公室。我说,你这是干啥?她说,里面是苹果,自家种的,一点心意。我坚决不要,让她别这样。她说,乡里人,再没个拿的,一份心意,说着,眼里满是期盼的目光。无奈,这份心意似乎是要收下了,不收,觉得对不住一个憨厚的乡下妇女,哪怕以后给朱恩平给几个本子也罢。
她说:“老师,您把我的孩子当人看了。”
我说:“这个怎么说,教育孩子就是我们的职责,教你的孩子也没费多少心,没有特别之处,只不过作业不同于别的同学罢了,我们对每个孩子都当作人看待啊。”
她说:“以前孩子在乡里,由于孩子资质差点,成绩提不上去,老师灰了心,摔在一边不管。我家孩子就是打扫卫生干劳动活的,成了班里的佣人,谁都看不起。我觉得我们母子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哦,怪不得,朱恩平那么会打扫卫生。我听着,心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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