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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灵泉
康乔华
一棵上千年的古樟树伫立在村边,在它浓密的树阴下有牌坊、古井、石块、雕刻、村巷子以及照墙等等,时不时有村民从旁边走过,他们或挑着担子,或带着小孩,或拿着农具,在村头的田地和村庄之间来回往返。古樟树底下还有一条小河,河水绕着村庄,像柔软的丝带被晒在秋阳下,晒到或晒不到的地方都泛着青幽的光。这种情形宛如马致远《天净沙·秋思》里的晚秋意境:“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此时,这里虽然不见昏鸦、瘦马,但老树、流水、村庄、人家呈现一派清雅、安适的景象,与我的心影相映。这种氛围让我久久地驻足,有了一时的安宁与沉静。我徜徉在古樟树下,看着这里的一景一物,那些昨日的烟尘竟有了无尽的苍茫。
风景是有灵性的,把我的思想引到了时光深处,那个在乎山水之间的人,他让一口千年的泉水在这里有了历史的标本与符号。这个人就是清代道光年间的阳礼琳,当年为灵川潭下镇山口村的乡绅,年轻时由于勤奋刻苦,考取了朝廷的翰林院。但因自己家境富有,他自己又自视清高、清廉,虽然考取了功名却没有去上任当官,继续留在自己的村里当乡绅。这些古人的事迹至今已经过去二百五十多年了,我是从山口村一个名叫阳喜元的老人那里获悉的,老人今年已经84岁高龄了,但依然很健谈。老人说,他是阳礼琳的第六代子弟,从小就听祖辈的老人讲阳礼琳修井造福乡民的事迹。老人还说,因为他们祖上出了阳礼琳这个人物全村人都为此感到幸庆和自豪。
那口井里的水其实是泉水,当时被人们称为“四方泉”,在北宋初年的太平天国年间就有了,山口村建村也是在那个时候,沿袭至今也有一千多年。人是无法离开水而生存的,泉水对山口村的村民太重要了。老人告诉我,当年村子里有120户,500多人都到村头这口泉水里挑水喝。泉水很大,也很清澈,一年四季都没有断流过。它一直汩汩地流淌着,流过千年直到现在。你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吗?老人说,它的源头在山口村上游一个名叫神江桥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土山,附近的人有时在那里挖泥土用片石烧石灰。每次挖泥土,村口的那股泉就有浑浊的水流出,村民们就根据这种现状,判断这口泉水的发源地在神江桥。老人说,最初这口泉村子里是用鹅卵石简单地围砌一下,泉口的出水量很大,不管是人饮还是牲畜饮水,都依靠这口泉水生活。它给予了村子里太多的恩泽。多少年来,这口“四方泉”在村民的传颂中响亮了几个朝代。尽管如此,这口泉水还是有缺点的,由于自身地势较低,村子离甘棠江很近,并且有三条偃坝,每当河里涨水时都会把这口泉水淹没,村民们只能等到河水消下去后再来打水。因为地势低,下雨天也有影响,如雨下得大些的话,村巷子里的脏水也会顺着地上积水流进泉眼里,使泉水变得浑浊,很不卫生。尽管那时的人们加砌了简单的围墙,但遇上了河里涨水或下雨天,泉水还是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因为受当时条件的限制,泉水口周边的环境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村民们按部就班地沿用此泉水持续生活了好多年。直到二百五十多年前山口村阳礼琳的出现,这口泉水才结束了过去遇河涨水或遇雨天变得浑浊的现象。在封建社会并不是所有的乡绅土豪都是欺压霸占百姓的,也有一部分人是为老百姓着想,造福一方水土的。阳礼琳就是这样的人,他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和为贵是他的人生坐标。当年在村子里不仅扶贫救济,还热衷于公益事业。他在村子里牵头修葺此泉水口,并倡议有能力的家庭为此公益捐款,各家各户能捐多少算多少,余下的修葺款项由他个人全部捐助。在他的带动下,村民们积极筹款,并义务出工出力。经过一段时间的劳作,这口千年的古泉水终于有了新的变化。修葺后,不仅地势提高了,在泉水口的四周平地还用环扇形的大理石块铺垫,成为一口名副其实的古井。村民在它的南北西三面用一米多高的楼栏石和浮雕镶围,浮雕有龙、有凤、有云,雕刻细腻,精美绝伦。东面却为其竖了一座高四米多的石牌坊,为四柱三门式,牌坊正面大额坊上阳刻着“四方灵泉”四个大字,字体书写洒脱,笔锋遒劲,笔划尾端均雕刻成五爪状。阳喜元老人说,其实这个牌坊是阳礼琳花巨资从其他地方买来的,牌坊上的题字均请了他昔日的两位好友陈继昌和黄暄题写,这两位都是嘉庆年间桂林的进士,道光年间的高官。如今,在古旧的牌坊题刻上依然能看见他们的名字。在古代,建牌坊请高官名人题字题词,一方面它可以起到鼓舞地方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可以提升地域文化的厚重感。
阳礼琳是有着长远历史眼光的,通过修建提升,这口千年的泉水成为一口古井,从此流芳百世,让后世之人永远铭记这口古井曾经带给村民无限的恩泽。老人还说,阳礼琳有着高风亮节的精神情操,他在组织碑刻募捐人员时,却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或许,他认为这样的事情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小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如今,在牌坊对面三米处的那堵照墙的碑刻上除了没有他的名字外,村里其他募捐人员的名字都能找到。不禁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老人说,阳礼琳家财万贯,再加上自己又自视清高、清廉,不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是很有可能的事。老人还举例了他的另一则故事。
老人说,当年阳礼琳家境确实很富有,曾有人冒充朝廷将领来村子问他借钱,说是皇帝亲手写的借据,那人还说是朝廷问他借银两填补国库的,借款的数额庞大。阳礼琳不认得皇帝的字迹,当时他对此人也无法判断真假,他想起好友陈继昌在朝廷当官,应该是认得皇帝字迹的。于是,他便与那人周旋,约定到桂林见到了朝廷的官员陈继昌才同意借钱。出于礼貌,当晚他杀了几头猪宴请全村16岁以上至60岁的人聚餐为此人接风。按照他的计划,饭后,他便召集大家一块到桂林见好友陈继昌,当走到乌石街时,那人怕露了马脚,便借故中途逃跑了。于是,真相大白。竟然有人冒充朝廷将领来借钱,你看看,阳礼琳是有钱出了名的吧,老人笑着说,用家财万贯来形容他并不夸张。所以就村子里修井那点捐款对他而言是凤毛鳞角。或者说他自己原本就没有做事刻碑上板的习惯。自此,古井修好后,村子里更加热闹起来。村民们不仅进出牌坊打水饮用,还在牌坊左右两边各放置了一个石盆,方便平时洗衣、洗菜使用。那时,村边还有一条古驿道,挑夫行旅官绅皆从此经过,有时累了,或口渴,便在这里纷纷停下歇脚,顺便喝上几口泉水解乏。老人告诉我,泉水真的很养人,在他那个年代,曾有知青来此下乡,喝了这里的泉水,个个长胖了。于是可以说,四方灵泉的存在,无形中产生了辐泽效应,泉水滋润了一代代山口村人,传承了热心助人的良好村风,周遭十里八乡,都知道山口村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山口村这块地方因了这口古泉水变得福泽连绵。
如今,千年之后的山口村已经处于新时代的生活中,家家户户通了自来水,村民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到四方灵泉那里取水饮用。渐渐地,这口泉水失去了它往日的作用,多年不再使用了。岁月变迁,世事沧桑,古旧残损的四方灵泉,依然以它原来的姿势伫立在村口,成为山口村村民心中的“图腾”,这图腾牵涉到了上千年的时光,既承载了历史的重量,也承载了文化的内涵。回首再看四方灵泉,它更像一处佛境,沉静,端肃,将禅意一点点化开,整个地氤氲在了山口村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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