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柳宗元《溪居》赏析

喻芷楚

柳宗元《溪居》赏析
　　喻芷楚
　　溪居
　　
　　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柳宗元
　　
　　一  了解诗意、了解创作思路、了解美学色彩
　　
　　拿起这首诗读，很明显地读到诗里诗人的赌气式的诗语。但他不是直接表达的，是用的反语，好像一个小孩子受了妈妈的批评或者其他什么委屈纳下和同学朋友玩耍，而他自己只好去寻找自己的乐子，又刚好碰上什么有趣的事，很容易发出一种怨怼的惊喜，就会出现这样的关连词句子:还好因为……才有幸……结果让我真是高兴。我相信我们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者说经验，曾发出过这样有感叹。
　　
　　柳宗元因为官职被贬，心理不舒服才会说久为簪组累。仿佛他在说他在京城长安呆久了，官职让他没得自由。不能放假，不能去远足。上班久了没假期是件烦恼的事，跟着他就写幸此南夷谪。完成他好像盼望很久就想出游的意念。完成他心底的纳喊，上班太累了我要休息我要放假，结果皇帝圣明真放他假，幸此南夷谪。
　　把他放到南夷来，南夷是什么地方?南夷是个指代词，代指永州，那么永州又是哪？永州是今湖南永州市，永州地区与广东和广西交界。
　　
　　依柳子厚的诗句我们基本落实了他旅游地点是在永州，皇帝给他选的线路还真不错，远京城，远繁华，进入一个荒凉的世界。所谓荒凉必有奇景也必有奇遇，王安石就曾在他《游褒禅山记》有云: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那么随便得到，你总是要去努力了又努力，生活到底欺骗了我们没有，我们不知道，但她肯定了给予了我们一些东西，只是看我们如何去理解。
　　
　　皇帝为柳子厚选的景点其实不错，最起码没有让他讨厌的人在身边，他们远在京城制造舆论攻击他，但他毕竟看不到他们吐沫横飞的样子，一种退让未必不是好事，有和那种人针尖对麦芒，争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与一群乡人做伴。于是五律中首联过后是颔联道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于是在永州的具体生活情况就来，如果我们是到了一个地方，在现在有微信有摄像机的时代我们首先做的大概是大拍一通往朋友圈一发，里面相片的内容就是田园农人。你可能在看他也有可能在和他闲话问他收成之类的话，过后你去山上转转看看闻闻花香，听听鸟语，这么大概就是一天光景，你就像在这里隐居生活一样可能有些惬意。画面感一点不逊王维的。
　　
　　很多时候我们是会向往这种生活的，在工作累了就想摞担子拍拍屁股走了，寻一个风景宜人的去处玩玩歇歇。
　　
　　不是曾今有个女老师因为面对一群学生，不能忍受孩子的各种性情写了几个字的辞职书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是种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累了要休息。
　　
　　柳子厚休息下来，环境是菜地山林，邻居是菜农。是典型的无车马喧的生活，清静冷寂，身心得到休养。这是我们看到枊子厚所处的最直观的生活场景。那么在这里有什么信息透露给我们没有？柳子厚内心会有什么涌动？他内心原本要改变的是什么？这就涉及到他被贬的真实原因了。这个留待后面再讲。我们先顺着他的诗读。
　　
　　颔联表面告诉我们他的生活很优闲，自得其乐，完成他幸亏的连接的前缀语，幸亏皇帝把我贬到这里我才有这样一个美好空间，前缀语后的劲联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晓耕翻露草这里大概就是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三中：晨兴理荒废的意思，一大早带着露水去锄草，可以理解为做农活吧。白天干了活，晚上总该休息了吧，做什么呢？夜榜响溪石即应声而出。意思是沿溪划船，浆拍的溪石或者鼓荡起来的水拍打的溪石作响，有寻幽探胜之意。去划船时是一个人去还是多个人去暂时没交代。但是船浆发出的欸乃与溪石的响一定是拨动了摇橹人的心弦，那是种清灵破空发出的声音很感人。沿途的风光在黑夜里一定很难看到，想来应该有月，最起码应该有星星。否则黑灯瞎火漆黑一团的玩什么吗？珠江夜游看的是人间灯火，看的是广州政府电力资源的财大气粗，享受的是月从江上升起的宁静白光之美。所以怎么说呢，我觉得我还是暂设定是个有月有星的夜晚比较好。月色清明才会让山水有色，我们脑补一下明月高照时，溪水的清澈，树木荫荫。这种画面真的是极恬淡静美的，也是整首诗所表现出来的风格，犹如陶渊明的诗句似的给人遐想的空间，欸乃一声溪月明，你会觉得什么时候我也要夜月下泛舟，无论是明月秋风、还是明月春风、还是明月残雪都是极美的。
　　
　　尾联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一般尾联就做总结了，转承颈联收尾，船在溪水中来往不见人，只有他孤独一只小船，独自在永州(楚天,是指湖南以前是属于楚国地盘。)冉溪上放歌。这种氛围应该是静谧中的凄清，朋友哪去了，朋友都和他一样远谪他乡。此刻他应该在想他们，如果那时有网络，有微信，此刻他立刻发出去的就是这首诗，告诉朋友们他的现状就是这样。风景优美又简单，快来跟我一起泛舟溪上，一起谈诗论文议天下吧。
　　
　　一首五律诗大致内容如此，一组因果转折关连词造句也就完成了：长久以来被官职羁绊不得自由，又没假期好沮丧。终于，幸亏皇帝看我可怜，放我大假故意贬摘我到永州来我才得闲居下来，和菜农做邻居，有空入山欣赏青山绿水，听鸟语闻花香。在京城长安哪得这般享受？不仅如此，白天我参加劳动，晚上还可以泛舟摇橹溪上，这是何等美妙。只可惜溪上只有我一个人没人同我争航道，我一个人小溪上放歌月夜蓝天下，这份意境你们有享受吗？
　　
　　回答是没有的，美景他独享。他用声音所营造的气氛是荒凉，静谧，凄楚，又恬淡的。从美学角度上看色彩，他是没有盛唐时期的华丽色彩，这里基本上是冷色调，但干净明朗，从热闹到冷寂是枊子厚的生活学照。
　　
　　在心境处理上枊子厚可能比不上王维，王维在终南别业中有说: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晚年也是一种非常寂寞的环境下生活，但他没有赌气，只有一种自我解脱的淡然胸怀，他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世界。在佛的无为世界中无求无欲，心理好像在对自己说就这样吧，这样很好。
　　
　　二，了解历史背景
　　
　　溪居这首诗重点在一个谪字，谪是贬谪的意思，那么他为什么被贬，贬得如此令他光火？
　　
　　其实这个问题就要回到安史之乱，安史之乱起因又要追索到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帝妃爱情。七月七长生殿有一段京剧唱词很经典，是于魁智和李胜素唱的，:摘抄如下: 于魁智：【西皮二六】长生殿前七月七，夜半无人私语时。好一似那浪子羞愧回故里，往日的荒唐你莫再提。你我的情缘谁能匹？两心之间有灵犀。
　　
　　李胜素：【西皮快板】三郎他道出了悔改之意，君王的率真令人迷。梨花几度迎风泣，却看枝迁根未移。从今后破镜成圆璧，看我残春有凭依。
　　
　　于魁智：【西皮快板】玉环倾城又倾国，孤王难舍又难离。悔恨眼观流泪眼，悔恨我负断肠妻。双星在上重盟誓，明月鉴我李隆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李胜素：【西皮快板】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为比翼鸟，
　　
　　于魁智：【西皮散板】在地愿为——
　　
　　于魁智、李胜素（合）：【西皮散板】连理枝。
　　
　　就是一个这么经典的爱情遇上君王其实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但是很多事情人不能一心二用，我们中国有一个成语叫玩物丧志，李隆基在玩爱情，他把国家忘记在脑背后了。他把权利给了别人。以为自己的帝国十分巩固，十分繁华，便安心在后宫吟风弄月，讨好美人。真应了古人言饱暖思淫逸，饥寒思盗心中的饱暖思淫逸。
　　
　　帝王忘记了他的责任，旁人就趁机兴起。安碌山、史思明两个胡人或者半胡人，安碌山大概只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安碌山接触到上层，深悉上层的腐败，以为是夺取李唐江山的大好时机，但是他最后失败了，但他玩的不错，他生硬的玩死了唐明皇的爱情，化为虚无。让一个盛世皇朝往下坡路上走，其中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出现蕃镇割据，中央集权瓦解。
　　
　　柳完元便出生在这个时候公元773年，祖籍河东郡，祖上都是做官的，他也不知是官几代了，出生在长安，享有京城户口，幼年住京西庄园，母亲卢氏是他的启蒙教育老师。九岁因建中之乱，避乱到父亲任所夏口，后又随父宦游，亲见蕃镇割据利益集团为了各自利益互相倾轧，致使战火不断。
　　
　　在这段时期柳子厚接触到社会，看到了底层民众的生活，也结识了许多朋友们。到792年选为乡贡， 793年进士及第，算是少年得志。798年26岁参加博学宏词科考试中榜，官途顺利。如果他甘愿平庸，甘愿慵碌度日，以明哲保身为前提生活或许他的官会一直做的很顺，但他没有选择这样的生活形式，他挑选了一条与命运对抗的路。
　　
　　谁都知道越接近上层机构越能获悉到别人不知道的内幕，越能看清事物的本质。面对皇帝中央集权的失控，面对蕃镇割据利益集团的日益猖狂，正直的柳宗元和他的朋友终于抱团行动了，进行革新运动。无疑革新运动是失败了。这次主要改革内容措施是，抑制蕃镇割据，加强中央集权，废除宫市，罢除雕坊、鹘坊，鹞坊，狗坊，鹰坊等。这次行动因为发生在805年，由顺宗李诵主持，顺宗年号永贞，因而此番革新名为永贞革新。
　　
　　失败的后果的命运不言而喻，柳子厚先贬邵州再贬永州。
　　
　　想为民为国家做点事的人总不得好，下场为总是令人嘘唏。
　　
　　柳子厚到永州在一个僧人朋友帮助下先寄宿龙兴寺，后定居冉溪东南。元和五年810年枊子厚写下愚溪诸咏，这首溪居是其中一首。冉溪又称愚溪，愚溪名从柳子厚《愚溪诗序》所得。
　　
　　附摘文如下: 愚溪诗序
　　
　　唐代：柳宗元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予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咸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予，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
　　
　　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予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予得专而名焉。
　　
　　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予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
　　
　　有空朋友们可以一起学习。

草舍煮字

这是一首贬谪诗。苏东坡、刘禹锡都曾被贬，但有区别。
刘禹锡是不服，一次次被贬也要气死那些迫害自己的政敌，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苏东坡是知道政敌要置他于死地，只要活着就赢了，所以放下一切恩怨，珍惜自己就好了。
柳宗元则是放不下，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想着复出朝廷。

草舍煮字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我比较同意芷楚的诠释，这里的“人”是指朋友，表达一种孤独和怨怼的情绪。有人解释“人”是指朝中那些谄媚庸碌之辈，但如果再加上“唱歌楚天碧”，就有点与全诗整体的情绪脱节了。
当然，两者差别不大，也可以兼而有之。

喻芷楚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26 16:34
这是一首贬谪诗。苏东坡、刘禹锡都曾被贬，但有区别。
刘禹锡是不服，一次次被贬也要气死那些迫害自己的政 ...

草舍先生说的不错，完全是这样，但是当时社会已经没办法能让他复出，除不苦恼也只有那样，从政治革命转入文化革新。

喻芷楚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26 16:42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我比较同意芷楚的诠释，这里的“人”是指朋友，表达一种孤独和怨怼的情绪。有人 ...

那种解释我感觉我不能赞同，那样 解释太牵强附会感觉。与下句很难顺畅连接。

草舍煮字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3-26 16:47
那种解释我感觉我不能赞同，那样 解释太牵强附会感觉。与下句很难顺畅连接。

这就有点像“横眉冷对千夫指”当中的“千夫”了。可以是指责鲁迅的人，也可以是指责敌人的大众。

喻芷楚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26 16:56
这就有点像“横眉冷对千夫指”当中的“千夫”了。可以是指责鲁迅的人，也可以是指责敌人的大众。

这倒是，作者不解释，旁人从字会意就难免多样化。

千幻烟

来学习欣赏楚楚新作。

喻芷楚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3-26 17:19
来学习欣赏楚楚新作。

谢谢烟支持阅读，晚上好！

云之飞扬

楚版选择的这首，极好。
柳公一生的命运转乘，终于有了亲近山水的机缘。
虽然柳公多有不甘，但永州十年，何尝不是他最好的年华。

牛老伍

朱朱点评很正宗，“程序”很清晰，表达很准确，品评很到位！

温柔的药

楚楚为什么没加版权呢？~              

温柔的药

如果不看全文，凭理解，柳公也是有点小确幸的
或许他有了那种自我安慰精神，最后两句也保持着乐观主义

喻芷楚

牛老伍 发表于 2020-3-26 22:13
朱朱点评很正宗，“程序”很清晰，表达很准确，品评很到位！

谢谢牛爷老顽童谬赞，早上好！请茶！

喻芷楚

温柔的药 发表于 2020-3-27 08:12
楚楚为什么没加版权呢？~

早上好，药斑！嘿嘿，忘记了，马上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