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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症话题】哑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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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 10: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小贩 于 2020-4-3 10:45 编辑

  腊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来得太突然,以至我手足无措。
  
  我做梦都想不到苏小麦会走,更想不到她会跟人私奔。她在字条上是这么说的,她说你不用来找我,昨晚,我梦见春天来了,缤纷的花瓣在梦里盛开。我不想花瓣在枝头枯萎,趁着我还年轻,趁着春光正好,我决定和一个我爱的男人和爱我的男人坐上飞快的列车,奔向幸福的港湾。她在落款的地方画了一丛麦穗。
  
  苏小麦就是这样的人,时不时会冒出点文艺腔调。
  
  我给苏小麦打电话,开始几次,她直接挂断了。我又继续打,她终于接通电话。她没有像以往接起电话就是一阵叨叨叨的说话,她沉默着,话筒里只传来汽车疾驰和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我想叫一声“苏小麦”,嘴巴张合几下,发不出一丝声音。看得出,她对我失望透了,一分钟的时间也不愿意给我。是的,哪怕是一分钟都等不了,她又挂了电话,后任由我怎么打,她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
  
  我和苏小麦同居不到两年,她和别的男人私奔,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真的没有。我每天下班回家,她跑着小碎步上前接过我的包,像只顽皮的弥猴,两只胳膊牢牢悬挂在我脖子上。刚开始我还觉得新鲜,不,应该说我还没迷恋上玩纸牌――激情还没减退。她迎上来的时候,我们彼此摸索亲吻着对方。好多时候,我们就那样饿着肚子直接在沙发上做爱。沙发上还留有她的气息,可是,她趿拉拖鞋的沙啦声连同她清脆明快的嗓音已经被她带走了,屋子里显得空荡空荡。
  
  我和苏小麦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已经习惯有她的日子。她不像其他女人喜欢把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逛街买衣服和化妆品上。她喜欢宅在屋里,没事的时候窝在沙发上一边吃着小零食,一边看国外的影片,再不就读散文诗歌。她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莱,比如蕃茄炒蛋、苦瓜炒蛋,还有凉拌豆芽。虽然吃腻了她翻来覆去做得这几道菜,可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一丝一毫,真的没有。我喜欢看她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她在的时候,屋子里有了烟火气,家才有家的味道。这么说吧,她来了之后,一潭死水才涌起了波澜。
  
  我走进卫生间,想对镜子里那个颓废的自己说点什么,最终一个字没有说出来。我一拳砸在镜子上,哗啦一声,镜子和我的影子一起支离破碎掉在地上。
  
  苏小麦把她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包括浴室里她洗澡时穿的拖鞋。她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一根毛发也没有。是的,有关她的蛛丝马迹,被她清理得一干二净。她好像从来不曾来过,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苏小麦这个人。她仅仅是某个时段出现在我脑里或眼前的一个幻像,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就像我原本会说话,突然变成哑巴不会说话了一样。我拍了拍腮帮子,试图变换不同的口型,看能不能发出不同的声音。不管我多么努力,除了能发出一个单音节的“a”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攥紧拳头在屋里走来走去,我一脚踢翻挡在前面的一把椅子和插在玄关处的那束白合花。我不知道是因为苏小麦跟人私奔,还是一时失语导致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谁知道呢。为了平复心情,我顺手抓起桌上的一根面包,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吸着酸牛奶。我噎下最后一口面包的时候,眼泪流出来了。我在心里说,陆明,瞧你的熊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世上的女人多的是,苏小麦要走就让她走好了;就算变成哑巴也没什么不好,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需要发出什么声音,比如思维、表达、伤害和生存等等。
  
  我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简单装了几件衣物出了门。
  
  春节临近,到处张灯结彩,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从朝天门大桥转到黄桷湾立交桥进入港口大道。车从银白高速行驶到沪渝南线高速,后又通过黄水森林公园右转进入石柱互通,然后直接上了沪渝高速。
  
  唉,要我说啊,这人要是倒了霉运,喝水也会塞牙缝。我刚保养过的汽车,竟然在利川的咸丰出口处后轮双双爆了胎,我不得不灰头土脸搭上一辆顺风车在利川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鬼使神差买了张从利川到景德镇班次为D3251的动车票去找苏小麦。
  
  我忘了说,苏小麦是景德镇的人,两年前,我在景德镇旅游时遇到了她。她当时侧着头坐在一爿瓷器店门口,胸前垂着两条松松垮垮的辫子,她拿着一条辫子随意地在脸庞扫来扫去。趁她扭过头来的时候,我快速抓拍了一张。相片里的苏小麦穿着原色棉麻连衣裙,一条腿自然地架在另一条腿上。她的嘴唇很薄,涂了一层很淡的口红。她抬头看我的时候,虚着眼,眼神迷离。后来我才知道她患有近视。我把相片给她看,她戴上眼镜看了片刻说,拍得不错,不过你这种搭讪的方式太过冒险了。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画一张人物速写弥补我的鲁莽。苏小麦说,你会画画?我说我在师院当美术老师,苏小麦的眼睛就放射出闪亮的光芒。
  
  那次,我在景德镇没待两天就去了浮梁,后又去了瑶里古镇。瑶里古镇是苏小麦提议的。我们沿着瑶河穿行在青石板铺就的古巷里。苏小麦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屐就与石板敲击出嘡嘡声。那种声音像是从远久的清代传来,悠长又泛着古韵。
  
  列车在疾驰,窗外的景物被拉成一条线快速从眼前掠过。我买了份盒饭,见前面一节车箱的乘客少,便找了个松散的位置坐下来。吃完饭,打盹。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嚷嚷声吵醒。睁开眼睛,见几个车警和一位列车员戴着口罩站在过道上。列车员说,请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解释:各位乘客,非常抱歉!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原因,为了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蔓延,接到上级指令,请乘坐本节车箱的所有乘客全部在武汉下车,进行隔离观察。由此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毕竟,您和您家人的健康,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希望大家理解配合,谢谢!车箱里开始一阵骚动,后来慢慢平息下来。我被迫在武汉下了车。在进行体温检测后,被带到一家指定的民宿旅馆进行隔离。
  
  和我安排到一个房间隔离的叫李小树,瘦削,个头不高,皮肤白皙得略显几分病态。他和我一样,进了房间一声不吭地仰躺在床上。我怀疑他是不是也患了失语症的时候,他翻身一跃坐起来,然后对着我喋喋不休地说话。
  
  他自称四川人,说话却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他说你不会说话也没关系,只要听我说就好了。出于礼貌,我咧开嘴笑了一下。恰巧,一只小飞虫飞进我的喉咙引起剧烈干咳,肠肝肚肺都快咳出来了,总算才止住了。
  
  还好你没有发烧,就是看起来蔫耷耷的没啥精神。你不会患了传说中那什么――新冠肺炎吧?
  
  我睨了李小树一眼。
  
  嘿嘿,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李小树补充了一句。这新冠肺炎究竟是他妈什么东西,完全把老子的计划打乱了。李小树一边说,一边上前打开电视。他把电视音量调到最高分贝,电视里某祖传咳嗽药方的宣传广告震得耳朵嗡嗡响。他换了几个频道,不是化妆品和酒水广告就是电视购物节目。他索性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扔到一边开始翻找行李。他把每个行李包都翻了个遍,最后在背包里找到一个皱巴巴的口罩。他戴上口罩重新躺在床上,眼睛像死鱼一样瞪着天花板。
  
  床上地上散落着他翻找时拉扯出来的衣物,有女人的文胸、脂粉盒,还有两条花哨的裙子和一个棕红色的大波浪假发头套。
  
  李小树察觉到我在打量他,又一跃从床上坐起来。他摘下口罩对我说,哥们,我可不害怕你看。你想看就让你看得仔细一点,呵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可不是变态狂,真的不是。李小树不停地为自己辩解。他看到我当真一直看着他,又说,说实话,我也不想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过现在的人真他妈奇怪,你不搞点花样出来迎合他们变态猎奇的心理,他们根本就不鸟你。
  
  我笑了笑。
  
  你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呵呵。别看这些东西,现在可是我吃饭的宝贝,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李小树梭下床捡起地上那些衣物。
  
  我直播的时间快到了,你直播过没有?他冷不丁扭过头问我。
  
  我想说没有,张开嘴,喉头发出短促的啊啊声,只好对他摆摆手比划了下手势。
  
  不会说话还真是麻烦,还好我懂你的手势。李小树说,其实直播很简单,你看一次就明白了。
  
  李小树把空调调到三十度后,开始肆无忌惮地脱身上的衣服。他三下两下把自已扒拉得仅剩下一条内裤,然后在行李包里翻找出两个硅胶乳贴。他把乳贴贴在乳房的位置,穿上文胸,又在文胸外面套了一件黑色蕾丝连衣裙。他干扁的胸脯瞬间变得跟女人一样饱满。他对我挤了挤眼睛,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涂粉底,扑粉,刷胭脂,描眉,粘假眼睫毛,勾眼线,画唇线,抹口红,最后戴上那个棕红色的假发头套。我看着李小树一步一步把自己变成一个比女人还要有女人味的人。李小树当我不存在似的,没有一丝难为情。他化好妆穿戴整齐,摆好支架,点开斗鱼软件,调好混音器开始现场直播。
  
  李小树一开口,我吓了一跳,他带有金属般的男高音一下子变成绵绵软软的女声。那声音柔软无骨,像水一样缓慢从他嘴里流出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摇着纤细的手给人打招呼。
  
  嗨嗨,亲爱的小伙伴们,么么哒!我想你们了,你们有没有想你们的小甜甜?李小树嘟着嘴巴眨巴着眼睛,还时不时扭动着身子故意把胸部朝前挺挺。
  
  真无聊,我在心里说。李小树好像知道我心里在说什么,朝我扮了个鬼脸。
  
  我打开微信,看苏小麦的朋友圈有没有更新。苏小麦微信头像换了,原来是一片金黄的麦穗,现在换成一对情侣坐在山坡上抬头仰望星空的动漫图片。苏小麦屏蔽了我,我看不到她朋友圈里的任何内容。我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希望她能原谅我。苏小麦没有回复。我打开浏览器,网上铺天盖地新冠肺炎役情的负面消息看了让人心烦意乱。
  
  我把手机丢在一边。
  
  谢谢小伙伴们为小甜甜送花点赞哦!我爱你们,么么哒!李小树柔声柔气的声音挠得人心里发慌。
  
  房间里越来越热,也越来越让人感到烦闷。我脱掉外套,又拿起床上的手机随意把玩着。
  
  上次我给小伙伴们表演了活吞蚯蚓,哇!现在还有这么多小伙伴送我礼物为我点赞哩,么么哒,我爱死你们了。李小树装腔作势地对着镜头做了个飞吻。
  
  我打算不再去看李小树,也不再听他说任何话,因为一想到他说活吞蚯蚓,我就觉得恶心。
  
  我无所事事,又试着给苏小麦打电话,手机还是关机。我点开她的微信头像,蔚蓝的天空中群星闪耀。那对情侣放大了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男孩一手揽着女孩的腰,一手指着天上的一颗流星。女孩则倚在男孩怀里,仰头眯眼,嘴角微微往上翘,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
  
  我长长呼了一口气,是我辜负了苏小麦。我原来答应过在天气好的时候找个空旷的地方陪她看夜空,我一次也没有做到。真的,一次也没有。起初忙着带学生,办画展,后来迷上玩纸牌,只要学校没课,我就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有时一玩就到天亮。苏小麦表示过不满,就在前几天,她带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让我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我说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你可以走,我不会拦你。我当时是这么说的。要是那会儿我就变成一个哑巴该多好,至少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苏小麦没有说话,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女人那样哭闹,她轻描淡写地瞟了我一眼,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默不作声走出卫生间。我看到她慢吞吞穿过客厅迈进厨房,然后系上围裙弄饭。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吃过晚饭,我又出去和朋友玩纸牌。第二天傍晚回来的时候,苏小麦不见了,桌上只有她留下的那张字条。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苏小麦已经走了,我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不要着急,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李小树翘着兰花指,手里拿着一个金属小圆盒在胸前晃来晃去。
  
  嗯,再猜猜!哎呀,有个小伙伴竟然猜到了耶,真厉害!小甜甜奖励他一个热吻――呜哇。
  
  李小树的声音像风无孔不入地灌进我的耳朵里,我不看都知道他又在骚首弄姿做出一副撩人的媚态。
  
  你们真坏,这可是人家养了好几年的蜘蛛呃,你们怎么忍心叫我吃了它呢!好吧!好吧!只要你们重重打赏,小甜甜就答应你们!哎呀呀,小伙伴们真给力,我爱你们,么么哒!
  
  我翻身爬起来,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李小树把盒子打开,一只毛绒绒的棕色蜘蛛从盒子里爬出来。他让蜘蛛随意在自己的手心和手背缠来绕去地爬。我的汗毛竖起来了,浑身开始冒冷汗。我最害怕蜘蛛,平时看到蜘蛛总是绕道而行。
  
  李小树提着透亮的蛛丝,蜘蛛像钟摆左右晃荡了几下,他仰起脖子张大嘴巴,一口把蜘蛛咬进嘴里。
  
  胃一阵翻江倒海,我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哇哇呕吐,中午吃的盒饭连同胆汁一股脑全吐了出来。我在卫生间待了十来分钟,胃稍微舒服一点才走出卫生间。
  
  李小树已经直播完了,他似乎有意在等我,见我从卫生间出来,便兴奋地凑上来说,怎么样,哥们儿,劲不劲爆?我没有搭理他,他便张开嘴,做了个吃蜘蛛时的动作。我一句话没说,当然,主要是说不出来。我揪着他的胳膊直接把他往外推。
  
  李小树被关在门外,他在外面不停地捶着门说,你这是侵犯人权,你没有权利不让我进来。
  
  我躺在床上,听到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姑娘,现在是非常时期,新冠肺炎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看天这么冷,你又穿这么单薄,还一点防护措施也没有就跑出来,太不理智了。
  
  不是我要跑出来,是房间里那个变态把我赶出来的。
  
  李小树的话音刚落,我听到那人在和另一个人打招呼,再后来是刷门卡的声音。
  
  房门打开了,李小树跟在一个戴口罩穿着防护服手上还戴着手套的人后面一起走了进来。
  
  那人全副武装,看不清她的面貌,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女人。看得出,她是个直性子。她推开门进来就说,这么漂亮的老婆也舍得往外赶?小夫妻吵吵闹闹就算了,往外赶可不理智。
  
  她说完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抗击役情,一人得病,全家都有被传染的风险。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请你们尽量不要出门,有需要可以拨打总台的电话,我们每天都有工作人员上门来测体温和进行室内消毒,你们有什么事也可以告诉他们,我们会尽力帮助大家处理。希望你们能积极配合,管好自己。国家有难,我们都该尽自己一份责任。这个时候,好好待在房间里――不乱跑,就是对社会作贡献,你们知道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反正也说不出来,干脆闭上嘴巴。
  
  我承认把李小树推出去有些不理智,李小树这么恶心变态,要不是看他体弱的份上,我本该关起门揍他一顿才解气。
  
  大姐,你看他――你看他那气凶凶的样子,你一走,他可能又会把我赶出去,李小树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穿防护服的大姐笑着说,不会的,我相信他。她在我肩膀拍了一下,见我没回应,又说,大兄弟,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穿防护服的大姐看了李小树一眼,又把视线转向我。透过防护眼镜,我看到她的眼神里除了坚定之外,还多了惋惜与同情。
  
  穿防护服的大姐走了,我并没有拿李小树怎么样,我点开一款游戏心不在蔫地玩。李小树卸下那身行头,换上一套睡衣盘腿坐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他跳下床,好像很急的样子,拖鞋都来不急穿直奔卫生间。他在卫生间哇哇地打呕,后来砰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上。我没有理会,继续打游戏。
  
  李小树在卫生间里一直没有出来,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侧着耳朵又听了听,的确没有一点声音。我想可能出了什么事情,跑进卫生间,李小树果然晕倒在地上。他双目紧闭,脸色发乌,嘴唇发紫,双手紧紧抓在喉咙的位置,手臂上的青筋圆滚滚的像蚯蚓伏在他的表皮下。
  
  我摇了摇他的胳膊,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我拨打前台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我张开嘴却忘了自己不能说话。没办法,只好挂断电话匆匆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一个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我卖力地比划手势,他不明就里地看着我,我上前拉着他往房间里走。
  
  李小树被送走了,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个穿防护服的中年大姐来帮他收拾行李时说,李小树可能是中了什么毒。我一下子想起那只被他生吞下去的蜘蛛,汗毛忍不住又竖了起来。
  
  李小树被送走的那晚,我一夜没合眼。我承认自己反感甚至厌恶李小树这个人,却也不希望他出什么事情。苏小麦原来就说过我,她说别看你外表冷峻,这里却藏着一颗温暖热情的心,她用食指戳了戳我心脏的地方。
  
  我不知道苏小麦用什么标准来评价我,我悟着被她戳过的胸口,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定要找到苏小麦,我在心里说。
  
  我在微信里给她写了很长一段话,苏小麦一个字也没有回。
  
  第二天早餐过后,来了两个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他们替我测了体温,又对房间进行了简单消毒。我用WPS软件写字跟他们交流。
  
  我问,我几时可以离开这里,离开武汉?
  
  防护人员说,武汉已经封城了,你不知道吗?
  
  我有些盲然。
  
  防护人员说,新冠病毒来势凶猛,医院的新冠病人人满为患,现在已经到了一床难求的地步了。不光医用物资和防役物资紧缺,医护人员也一样。好多医护人员连续工作二三十个小时得不到休息。社区的工作人员也都分配到了各个安置点,进行防役工作。还好不断有志愿者加入进来,不然我们……
  
  防护人员止住了后面的话。我想,既然不能离开武汉去找苏小麦,干脆留下来做个志愿者打发无聊的时间也好。我在手机上写了一行字:我患有失语症――不能说话,可不可以也申请做个志愿者?我把这行字拿给防护人员看,他对我竖起拇指,我不禁感到羞愧,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发烫。
  
  我递交申请后十四天,确保没有发烧,没有新冠肺炎典型的症状后接到核准通知。就这样,我由一名滞留在武汉的闲置人员变成一个抗疫的志愿者。
  
  我的工作并不复杂,可以说非常单一,每天在安置点背着喷雾器对房间和过道进行消毒。我不用跟谁交流,也不用跟谁交流。我甚至可以不用看其他人,只盯着喷雾器喷头呼呼喷出来的消毒液水雾就可以了。
  
  我开始每天工作八九个小时,后来时间越拉越长,经常十三四个小时。染上新冠肺炎病毒的人越来越多,政府决定在体育馆候车室诸如此类空旷的地方临时搭建方舱医院。医院安置不过来的病人都往方舱医院送。我又申请调到了方舱医院。
  
  我并没有因为不痛快才申请调离疑似病人安置点,当然,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那天我在房间消毒的时候,有个在安置区进行隔离的秃顶男人揪着我问,几时才能让他出去?他眼睛凸暴,稀疏的头发多日没洗的样子油腻腻乱糟糟朝上支棱着,看上去像头发怒的狮子。他揪着我不停地问,我不停地对他摆手摇头,表示不清楚。后来他揪着我的防护服领口把我抵到墙上,好像限制他自由的不是新冠病毒而是我似的。依我以往的脾气,早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了。那天我一点没有反抗,真的没有。因为连日的超时工作我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和他计较了。秃顶男人越来越过份,他见我始终不说话,松手的时候吐了口唾沫在我脸上不说,还对着我大声嚷嚷到,你不是害怕传染天天这儿消毒那儿消毒吗,老子就想看看你这么爱消毒,病毒能不能传染到你。
  
  说实话,我当时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也握紧松开了好几次。我想我还是离开这个安置点好一点,我怕哪天控制不住与那个秃顶男人起什么纠葛。
  
  我在隔离点工作了整整八天,调到方舱医院主要负责病人丢弃的垃圾和废弃口罩及防护医用弃件的专向收集和处理。我每天早晨七点准时到工作地点,晚上十点回到住处洗漱完,便一头倒在床上睡觉。就这样,我在方舱医院干了差不多二十天。这些天,病人源源不断地从外面送进来,而且一天比一天多,我们的工作量越来越繁重。
  
  我之所以用“我们”,是因为和我干同一项工作的志愿者有八人。我们四人一个班,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又有几个志愿者加入进来,我们才由原来的两班制改成三班倒。
  
  自从当上志愿者,我一有时间就关注新增病例和疑似病人的数量,看死亡人数有没有继续攀升。当我发现新增病例到达高峰值后开始出现回落走势的时候,我把这消息分享给我们同一班次的几个伙伴。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我们几个大男人竟然抱在一起哭了。
  
  我好久没有哭过了,不对,苏小麦离开的时候我也流过眼泪。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好长时间没有想过苏小麦了。如今一下子想起“苏小麦”这个名字,她又像春天的秧苗,在我心里蓬勃生长。
  
  苏小麦堵满了我整个胸口,我想这辈子怕是忘不了苏小麦了。
  
  我每天想她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在医院听到某个说话的声音像苏小麦,就会经不住多看上对方几眼。
  
  染上新冠肺炎的人一天一天在减少,出院的病人一天天增多。学校仍然没有开课,我每天照常去方舱医院做清理工作。好多康复的病人要求和我合影留念。我灵机一动,在防护服上画了一丛麦穗,旁边写上“苏小麦,我爱你!”几个大字。我希望能把这讯息传递给更多人,让苏小麦也知道。
  
  我原来不信佛,现在却开始相信机缘。之所以说这样的话,是因为那天我把废弃物装上车随驾驶员一起去指定地点进行分项处理时,在焚烧场我遇见了苏小麦。
  
  我开始并没有认出她,她和我一样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护眼镜和口罩。我们全副武装得跟宇航员似的。我把废弃物堆放在指定地点打算返回,看到一个也穿着防护服的小个子吃力地提着两大袋垃圾包走过来。从走路的姿势,一眼就能分辩出是个女人。我直接上去搭把手,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停下来止步不前,直到我把垃圾放到回收处转来,她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朝她挥挥手,示意任务完成可以离开了,她还是没有走。我耸耸肩摊摊手,她用手指我身上的衣服,我才意识到她在看我画在防护服上的那丛麦穗和麦穗旁边写的那几个大黑字。我对她点点头,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指给她看。当我指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一健步冲上来,像只弥猴一样两只胳膊牢牢挂在我脖子上。我听到她在哭。她一边哭一边骂,陆明――你这个陆明!你就是个坏蛋,我讨厌你!你是不是哑巴了,为什么不说话?她说完在我身上使劲揪了一把。我“哎哟”叫了一声,我们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苏小麦并没有跟人私奔,我们俩并排坐在天台上仰望着夜空。 武汉的夜空很静,也很蓝。
  
  晚风习习,苏小麦靠在我肩头高兴地说,我们方舱医院马上就要关门歇业了。
  
  我说,我们的也是。
  
  苏小麦又说,役情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和你登记结婚,我说。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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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0-4-1 10:45 | 只看该作者
我们家贩子胖胖哒!作为堂客,我是不用落后滴!俺也写。

点评

哈哈,堂客,你好!  发表于 2020-4-7 09:19
3#
发表于 2020-4-1 10:47 | 只看该作者
我也迎头赶上!好好写,写长一点 ,写正经一点。
4#
发表于 2020-4-1 10:50 | 只看该作者
素离歌 发表于 2020-4-1 10:47
我也迎头赶上!好好写,写长一点 ,写正经一点。

这是立下军令状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5#
发表于 2020-4-1 10:52 | 只看该作者
我这就么看着看着你的那些色迷迷的人,看他们到底想对你说啥。
6#
 楼主| 发表于 2020-4-1 11:00 | 只看该作者
随玉 发表于 2020-4-1 10:45
我们家贩子胖胖哒!作为堂客,我是不用落后滴!俺也写。

乖,我就喜欢俺家玉儿,豪气!
7#
 楼主| 发表于 2020-4-1 11:02 | 只看该作者
素离歌 发表于 2020-4-1 10:47
我也迎头赶上!好好写,写长一点 ,写正经一点。

怪不得,原来素素之前没正经写。
以后要乖,好好写,你小贩哥哥才喜欢的!
8#
 楼主| 发表于 2020-4-1 11:05 | 只看该作者
随玉 发表于 2020-4-1 10:50
这是立下军令状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逼上梁山,不成土匪便成英雄!
9#
 楼主| 发表于 2020-4-1 11:08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4-1 10:52
我这就么看着看着你的那些色迷迷的人,看他们到底想对你说啥。

桑妹妹可不能这么看着,你要表态,不然妹妹们就你爱我我爱你的成何体统!
10#
发表于 2020-4-1 12:40 | 只看该作者
哇塞,也弄个大的,大哥,没疯吧?
11#
发表于 2020-4-1 13:17 | 只看该作者
我抓阄选了贩兄的先读,上帝没有抛弃我,喜欢得不得了。这么轻松耐读的小说,读完满心轻松幸福。
还有,打倒李小树!
12#
发表于 2020-4-1 14:30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首先得为贩儿的小说点个赞!贩子的语言,一贯的行云流水,很能给人带来阅读的美感,也很容易把人带入故事情节里。读你的文很轻松很享受,或许如我这般普通读者,最爱的就是阅读时的这种感觉。
其次,看完小贩的这篇文有一个想法,我在想,那些写文时老气横秋一脸严肃的人,或者故作一脸严肃的人,他们未必能写出多深刻的小说,因为他们太遵循各种条框了,也就是说被限定得太死了,思维不够活跃,而小贩这种不拘一格的人更能适应各种风格,演绎各种人生。比如反串,就玩得很溜。我个人很喜欢《灌篮高手》这个动漫,喜欢樱木花道这个逗比,喜欢的是他那种乐观的性格和他的弹力,困难有多大,樱木花道就会爆发多大的力量来对抗,但有时候他也是非常不靠谱的,这就使得他充满了不确定性。但这种不确定性正是他的优势所在,他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外人无从知晓,也不好判断。
就如安西教练所说,他是一个秘密武器。而樱木自己说:“我果然是个天才!”
天才都是另类的。
当然,我们家贩儿跟天才的距离还有点远,但比起大部份写文的人,要好太多,好在这不拘的人生态度,好在你的性格。
在你笔下,各类人都栩栩如生,你可以想像得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就站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一样。
贩子的这篇小说,充满了文艺气息。看开头的时候,我是非常惊喜的,读到了一篇纯粹的文艺作品的感觉。
不过,一看到跟疫病扯上关系,又隐隐有点失落,即使小贩的水平能将疫病话题写得多少与众不同,但这类题材的文难免让人觉得作者也在跟风。
不是说跟风不好,而是如今的报刊杂志铺地盖地都是这类型的文,已经看厌了,看腻了,特别是坐在家里编排疫情故事的人,写得再逼真也像怀着其他目的。
这就脱离了纯文学的本质。
文学作品表现时代特性,当然没有错,也很有必要,至少能为后世留下些什么,但是,我们所写的这些题材,只是时代的一些皮毛,很少能深入时代特质,写出社会的根本问题所在。
换句话说,我们只是借疫病的外衣,写一些普通的日常,不管是对当代的人还是对后世的人来说,都只是不痛不痒。
所以,我对跟风举办与疫情相关的小说或其他作品的活动,向来不太感冒。
不过,即使是这样,小贩的文依然让人感动,或许是作者在写作时投入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还有对网络上各种出丑卖乖的直播视频,进行无情的批判,这些没有底线的人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及,甚至不惜以命相搏,这种现象早该被清理掉,还网络一片清朗。
哑巴说,是一篇清新的小说。
如果就太虚的文来说,小贩的文无疑是上品。或许也得到很多报刊杂志的喜爱。
不过,如果就文学上的追求来说,我喜欢更纯的写作目的。
我爱我家小贩儿。

点评

这篇情书很煽,相信更多的青年会爱上你。  发表于 2020-4-7 09:23
小贩值得深爱  发表于 2020-4-1 21:26
13#
发表于 2020-4-1 15:27 | 只看该作者
随玉 发表于 2020-4-1 14:30
看完了,首先得为贩儿的小说点个赞!贩子的语言,一贯的行云流水,很能给人带来阅读的美感,也很容易把人带 ...

小贩这篇中,男主(或者也包括女主)的失恋之苦总要想办法冲淡,恰遇到抗疫需要志愿者。可以说,志愿者的情节是小说的副产品,并不刻意,所以我还是支持小贩。
14#
发表于 2020-4-1 15:4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潭边老桑 于 2020-4-1 16:33 编辑

      这篇小说,如果要打分的话,我给86分,如果分级五星的话,我给三星。换句话讲,在近期的短篇小说包括症话题小说里,要排在前几位了。

       小说首先结构很漂亮。在寻找苏小麦这条主线上,串起了“我”与苏小麦的前情后事,同时,也巧妙地把李小树的故事和抗疫中做志愿者的故事整合在一起。这样的架构,使得小说的叙事在开阖上游刃有余,脉络上明晰有序,情节上饱满圆润。

       主题或者指向上,有深度、有温度。这篇小说的主要内容是寻找。寻找什么?寻找失去的爱与爱情。“我”因为颓废导致女友离开,同时也成了一个“哑吧”,一个失语者——不该说的话说得太多了。这个意象,是一个隐喻,苏小麦其实就是“我”的“声音”甚至声带,“我们”是不可分割的。而当后来苏小麦回到我身边时候,“我”突然会说话了。我一路上“聆听”,各种消息,包括突然降临的疫情,包括李小树“变态”的表演。在民宿旅馆被隔离的时日里,李小树的死及抗疫的情势,使得“我”的“颓废”有了变化,同样面对着灾难,面对着生与死,救援者和志愿者选择的是勇敢面对;而李小树选择的是坑蒙拐骗。李小树的死,是咎由自取,可惜而不值得同情,但也成为了“我”心中的反面典型,我是一个美术老师,无疑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很显然,“我”的选择,做了一名志愿者。“消毒”、“病房”、“焚烧厂”,我们也可以理解成一种象征与隐喻。“我”本来就是一个颓废症患者,同样受着病毒的侵袭,去给别人消毒与焚烧带有病毒的医用废弃物时,同时也在给自己“洗礼”。
       我不认为疫情的加入牵强,反而觉得很自然。是疫情促使了“我”和苏小麦最后成了志愿者,苏小麦善良而善解人意,而“我”,本来也有一颗“温暖”的心,在志愿者与抗疫英雄的感召下,我们也可以投身战疫,成为一名战士。正是这一场疫情,令“我”和苏小麦看清了人性,同时,也看清了对方身上残存的能够复苏的美好,于是,最后又走到了一起。可以说,是这场疫情,让“我”找到了失去的“声音”,找到了失去的爱与爱情。事实上,在抗疫最艰难的时候,很多的”战士“差点绝望乃至崩溃,是他们心中那份美好的信念让他们坚持了下来。他们的信念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比如,“邓超”的一个签名,王力宏的一张相片。但是,这样的要求,很快就被媒体公开了,也很快得到了邓超们的回应。这就是说,只要你加入了抗疫一线,你就成了”最可爱的人“。所以,这个虚构,衣服上写”我爱苏小麦“希望苏小麦看到的愿望,不是缘,而是真实与现实。因为我们的眼光,每天都会关注着这场疫情,关注着报道,关注着”最可爱的人“。
      李小树的介入,是有用意的,当然不是闲笔,不是可有可无的。说回去还是一种叙事套路。这种套路,只有熟谙于此的同志才可会心一笑。这种套路,也是一种策略。很多高明的小说里都可以找到这种影子。

      但是,是不是就没有缺憾了呢?我觉得,在一些细节的虚构上,还得琢磨。比如民宿旅馆的隔离,为什么是两人一个房间?隔离政策是否属实?如果不属实就可能是个漏洞。比如为什么去往景德镇的车,全部被拦停在武汉。除夕前一天,果真到处都封路了?还有,要隔离14天才能成为志愿者这个情节,也是值得商榷的。

       还有”我“与苏小麦的感情线,交待得稍少了些,或者说,这个爱情复活的铺垫,稍欠点什么,成为志愿者这里这个转折,这个心理上的交待,稍显突兀。等等。



点评

砖家已阅,传其他同志阅。  发表于 2020-4-2 21:47
嗯。不错不错。  发表于 2020-4-2 21:47

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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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0-4-1 15:45 | 只看该作者
小贩老师的小说总是会让我感动,小说总共写了四个人,四个活生生,形象鲜明立体的人。每个人都代表一种活法。融合进抗疫的元素,让小说更贴近生活。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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