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20-4-7 09:07 编辑
唐朝有句俗话讲,“扬一益二”。扬是扬州,益是成都。丰美逸致的农产、矿产和手工制作,让西蜀成了安史之乱后一片罕见的净土。
于是,在经历了秦州诸多的困顿后,杜甫也和曾经的玄宗一样,慕名慕亲来到了成都。这一年是公元759年。他住在了西郊外的浣花溪寺里。僧人的名号比空空的寺庙更空,叫复空。也许是空的太久,少了繁盛之象,诗人就在溪畔另找了一块荒地,盖起了那座有名的“茅屋”。二三个月后的暮春时节,萧瑟的茅屋变成了草堂。
这就是至今还是游人如织的成都草堂。漂泊的心灵终于找到了粗粝的安身之所。草堂之于诗人,仿佛向日葵之于梵高,文学史上的这块圣地,对于短暂栖息的孤魄来说,无疑是一个黑色的讽刺。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就像曾经古语里的理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就这样,随着魂灵的安顿,我们有幸读到了《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平平常常的一场甘霖,带给了诗人极大的喜悦。仿佛一剂良药,滋养着几近干涸的心田。细致的描绘。拟人的手法。体物精微,绘声绘形。意境淡雅,意蕴清幽,诗境与画境浑然一体。
这是一首传神入化的诗。这是从诗人敏感心灵涌出的春思。具象了一个在动荡世界里暂且安息的魂魄。
雨。是“润物细无声”。
花。是“杨柳枝枝弱,枇杷对对香。”
鸟。是“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月。是“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
这样的意境,和秋月里从秦州出发时的无奈、愤懑,截然相迥。“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的颠簸已因春雨的沐浴而淡然。
陶然里的春光,照耀在诗人苍凉的胸膛。“好”“潜”“润”“细”中,春雨悄然而至。抚过酣睡的夜晚,清风一样,无声,细密,怅然。不太阴沉的江夜里,偶尔会闪现一丝亮光,是船上明着的灯火,摇曳,迷离。小路也是辨不清的,像行走过的江湖,像遥遥不可期的未来。但万物还都会被润泽,被滋长。待明日,处处“红湿”,丛丛艳丽。也会有沉甸,重滞。这些将会是微薄的希望,穿透暗夜。
元人方回在《瀛奎律髓》里讲过,“红湿”二字,或谓海棠可当。此诗绝唱。明人钟惺、谭元春《唐诗归》也说过,“红湿”字已妙于说雨矣,“重”字尤妙,不湿不重。
脉脉绵绵之机,造化发生。春雨之于诗人,最为密切。草堂之于诗人,更且留恋。春雨后,他的药圃茂盛葳蕤;春雨后,他的病柏和枯楠生机焕然。两年来的耕耘、种树、会友、云起云落,虽简朴,但却疏朗,明快。
“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
“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
闲散中,他并没沉沦。且清醒着。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由劳作、由植物、由生长、也由亡故而生发的感慨,或警觉,仍在文字中回响。草堂之外的世事,早已多舛不安。回望春雨,喜悦也因“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而淡出物外了。他只能怅对云山以外的长安洛阳,虽然盛世早已离他而去。
好在,有草堂,有结识的田夫,野老,退职县令,卖文酒友,甚至是远邻黄四娘,还有那些花草,诗情。被他寄寓过,被他体味过。
但没多久,草堂就因成都的动荡而百忧丛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诗人不得不在暴戾专横和礼乐崩溃间费力周旋。春天,迟缓,清凉,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明媚。
一千多年前的春雨,还在阴冷的空中弥散。细密,寂寥。但少了许些人生的喜悦,和烂漫。就像迟到的高适之于诗人的相遇,就像故友李白的仙逝。或许,江山有诗才是杜甫一生的宿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