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高考填表，全班未满十八岁的只有三个人，男生最小的是我，女生最小的是邢美丽。
邢美丽属于白衣飘飘的时代，性格挺开朗的，但多数时候表现得冷若冰霜。那年月琼瑶小说带坏了中国第一批人，校园里开始流行钻小树林——我是看金庸长大的，向往着侠气和天马行空，这不就吃了亏了嘛！侠者是不屑于女生的，起码是不屑于主动追求，看着一众男生眯着“一线天”，挤出点温柔来，我就觉得他们咋那么贱！但他们都是小树林的常客，我这不贱的无比落寞。
那年月还是歪瓜裂枣横行的时代，统共就几个眉眼周正的，很快就被树林的狂潮席卷一空，后来连冬瓜脸马脸的都被抢了，余下的——还没我好看呢。照这势态发展下去，我拿面镜子去树林里亲个嘴，就算初恋了。
邢美丽就是这时候出现的。那时候我在学校三楼，看着进校的山路，一个白衣少女娉娉婷婷走来，像是给我的世界增添了一束百合。“她在哪个班，我要转班了！”
作为一个成绩稳定，数学经常考到10分以里的同学，数学班主任只想杀我，但不会收我。我一个月内减肥40斤，一脸憔悴，带着浪子回头的诚恳，再加上文笔端正的保证书，他上当了！
我和邢美丽没有多少故事，因为我不会——我的朋友都是“树林帮”的，普遍认为追女生就像吃根冰棍一样简单，为此他们组成了参谋团来出主意。直接约她看电影最快捷——看来我是没这本事了。于是，有联系了社会混混劫道，让我英雄救美的；有的往女生身上吐口水，一追一道歉也有机会；最靠谱的是借书，有借有还，一借一还就是两面，再借再还……共同语言就来了。
可我就是张不开嘴，上课也不翻书，盯着邢美丽的后脑勺看到下课，转班后的第一次考试，数学就得了2分——对了一道选择，但邢美丽回了几次头我记得呢，还瞪了我一眼。我数学是不好，可是我记性好啊！
总是煎熬，晚上睡着的时候总是飘着邢美丽的影子，那时候我刚刚有点青春期萌动，可接触的世界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出现把邢美丽当作意淫对象的幻想和行为。
熬得痛苦，喝酒，喝醉了，更想。有一次拿着书都走到邢美丽跟前了，她都看我了，我还是不敢张嘴，就这么憋屈着，写诗吧！
第一首情诗应运而生，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我把诗抄在了香烟包装纸的背面，攒了一沓拿到学校，有时候她在前面上课，我在后面看她扶眼镜的样子，也会来一首诗，偷偷写下来。
后来有一天，进了班级发现男同学看我的眼光不对，再看最后一排我的书桌，被十几个女生围住了在瓜分“诗集”。我像被众人给强暴了，转身就往外跑，在操场上踢了几天球，就是不敢进班级。
再后来，我委托班长把诗要回来，他对我说，邢美丽抢得最多！——很多年后，我知道，那是最好的机会了，但在当时，我只有羞愧，羞于心事被人知晓，再没有其他举动。
高考临近了，最后一次运动会我们都成了看客，几个会打扑克的学生聚在一起，我和邢美丽搭档，常年在扑克堆里打滚的我经常出其不易，把对手赢得稀里哗啦。有时候邢美丽会很惊讶，你怎么这么出啊！我说出了理由，她会赞一句：“行，聪明！”
这是邢美丽对我的第一次赞美，再就没了，高中毕业了，没人的时候，丢了一封情书给她书桌——署名：知名不具。
再见邢美丽时，我已经四十岁，给市里一家作文班打工，正逢补习班一个17岁的女生给我写情书，搅得课都上不好，我经常下课时躲得远远的，在偌大的文化宫院内散步。邢美丽领着小孩儿过来，我们重逢了。当天加QQ的第一句话就是：“嗨，我叫邢聪明，比你小9天。”
邢美丽出现的不是时候，四十岁正是同学疯狂寻梦的年月——最多的一次七个人喝酒，六个人组成了三对“初恋情人”，酒桌上眉来眼去的，歌厅里挨挨蹭蹭的，又怕冷落我，频繁给我敬酒，我就混了个酒饱，吃饺子都不用蘸醋。
邢美丽来的也是时候，她将要进京开公司去了，这将是在东北的最后半年。邢美丽要我给她找些小说看，几天后我们启了一瓶酒，聊天聊地聊岁月，聊我的网名“邢聪明”，聊邢聪明的小说。
邢聪明开始写邢美丽的小说，有故事也有诗；邢美丽成了最好的看客，偶尔还会说，“这首诗我要了，不许送别人”“两天没更新了，我还等着看呢……”
知道吗
我一直在寻找
最精准的罗盘
它能测量出
你我之间的距离
.
我渴望
近在咫尺
又希望
远在天际
.
告诉我
什么才是科学的相距
前进一步便是苦
后退半步便是伤
难道此时
竟是你我的最佳位置
.
知道吗
见与不见
都是心底的呓语
念与不念
总要化成一阙新词
即使相遇
也只是问上一句
那片悸动的绿叶
如今在谁的手心里沉寂
年底的时候，“邢聪明”和“邢美丽”的小说还是没有爱情出现。邢美丽送了我一条黑色的围脖，我说太香了，回家交待不了。邢美丽说，告诉弟妹，是我手上的精油。
我们约了年后喝酒，两家人一起聚聚。
年后邢美丽夜里留言，北京的公司筹措遇到了很多麻烦，男人处理得不当，让她很郁闷，想让我出来陪她喝一杯。我说已经半夜了，我们这算私会，有违我“不欺暗室”的原则。她骂了一句，“我是你姐，暗个屁室。”
进京前，邢美丽回了家乡，和二十多年未见的同学小聚一回。我们一行人去了原始森林，一路上欢声笑语。邢美丽笑我——“树林控”没钻进小树林，这回钻进了大树林。
喝酒的时候，同学们说她消失了二十年，还夸我有本事把她找回来，让她说说重逢过程。邢美丽郑重其事地解释着：“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一直没有，就是有一天路上遇到了……”
我看着邢美丽很认真地撇清着自己和我的联系，我想，也确实没有联系啊，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临行前一周，邢美丽给我写信，马上要走了，想带我去心血管医院做一次彻查。
我说不用了，一路顺风吧。
一断就是数年没有信息，我不打招呼，她也不言语。2019年的邢美丽来了电话，她回了本市，要在这里陪读两年。那一年是我最霸气的一年，气场和自信足以碾压一切。《晨报》给我做了专访——青年作家……邢美丽来信说，“聪明啊，我看了报纸，我长得太着急，都不敢面对“青年作家”了，只能断交了。”
我写信告诉她，“姐，我已经给别人写情诗了，这是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再无下文。
邢聪明和邢美丽的小说，最后是姐弟俩共同看着一本影集，默默无语，也没有结局。写的时候没有明确方向，写完后我读明白了：所有爱情的无疾而终和有疾而终，都是源于“爱的还不够”。
生活中的“邢聪明”知道：邢美丽的刻意撇清——“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一直没有……”就是结局。
再美丽的女人也只会知道，虚荣心有多么多么重要；但她们永远不知道，一个内心干净的男人，有多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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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7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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