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替午,和往常一样提前十分钟来到护士值班室,换上白色的大褂,白裤子,白鞋子,披着的长发挽起来,罩进深蓝色的头花里,再戴上白色的燕尾帽,对着镜子检查仪表整齐之后,走进护士站接班,还没等白班护士开口,我就问她们:“21床张爱怎样了?”
“她快不行了,大概就在今天中午,她家人已经给她穿上送老衣服了。”
我听了心里一沉,尽管对她的病情我们都很了解,现在听到这样的话依然感到心被揪了一下,隐隐地痛。这注定是一个让人心情沉重的中午。
接班后,我去巡视病房,先来到7号房间,看21床,透过窗玻璃看到那个虚弱的女人,就在那张靠南窗的床上,阳光那样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她一动不动安静地躺着,没有一丝声息。记得前些天她还要靠打吗啡止疼,她的臀部注射部位密密麻麻都是针眼。每次我去给她打针的时候,总是会轻轻地问她:“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那时候她就会努力睁开眼睛,幽幽地说:“我还是感到痛,肚子很胀。”其实我知道她的病,但是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她打招呼,给她一点点心灵的慰藉。如果没人跟她说话,她就一直紧闭着眼镜,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她的病情,试想一个知道自己患了癌症的人,心里该是怎样的煎熬?
她是在70天之前入院的,当时的诊断是胆囊癌术后,她的腹部有大量腹水,就像一个怀胎七八个月的孕妇。据说她在去年十月份查出病并且做了手术,却未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手术之后不久她又感到了不适,于是再次入院,她的家人带她去过济南等大医院,最后回到家乡医院,在我们科室成了长期的病号,每天都在接受输液治疗,即使如此,病情依然在逐渐加重,病魔的阴影越来越重地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的病历本上记载着她的年龄,43岁。这应该是一个女人最绚烂的年华,就像花儿开得最盛。可是命运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她躺在床上,与美丽无缘,与风情无缘,与事业无缘,与家庭的幸福,也将无缘。
她的女儿在外读大学,听说学的是医学,可是,她无法挽救自己的母亲。而且,此时此刻,她的母亲越来越衰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而她刚接到爸爸的信息,正在往家赶的路上,听说她赶回来要一天一夜,就是说她最早能在明天早上赶回来,可是这位母亲,她还能等到她吗?
我不忍心推门进去打扰到她最后的宁静,轻轻地走过7号病房,继续巡视其他病房。这时候办公室电话铃急促地响起,原来是急诊科将一位泌尿系结石的新病人分到我们科,是位老大爷,正捂着肚子疼得厉害,我赶忙通知值班医师,忙着给新病人铺床,测量生命体征,注射止疼针。
忙过一段后,我坐在电脑前录医嘱,这时候21床的丈夫过来,说让医生去看看,我一听知道她怕是不行了,也跟了过去。我看到床边一个女人在抹眼泪,那个女人最近也一直在陪床,是病人的嫂子,病人张爱半睁着眼睛,脸色如同一张黄纸毫无光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身体消瘦得厉害,大约40公斤左右,干瘦的躯体像脱干了水分的一把枯草,裹在大红的棉袄棉裤里。医生听了听心脏,摇了摇头,让我拔下她的吸氧管,还有手面上的输液管道,我遵医嘱默默地做着这一切,她的丈夫摸着她的手说:“手开始变凉了。”
一束艳丽的芍药就放在她的床头,那芍药花花朵很大,乍看我以为是牡丹花,开得正盛,颜色又是那样深,红得刺眼,映照着她蜡黄的脸。在那瓶芍药花旁边还有一篮子花,已经开始枯萎,但是还没丢弃,其中有各种颜色的康乃馨,那是前些日子她女儿送给她的,当时正值母亲节。那时候她还能挣扎着坐起来,还能吃点东西,她催促女儿快回去上课,说是落下课不好补,她告诉女儿她会好好的,等她放暑假回来,带她一起去逛街,买漂亮的衣服……
可是她终究没能等到女儿回来。这样一个明媚的初夏的中午,阳光灿烂,花儿怒放,她的生命却走到了终点。此时此刻,她的女儿,还在车上,在路上……
一身白衣的我们不是天使,我们未能挽救或者挽留她的生命,哪怕是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无奈地看她远去,如同一片轻轻的羽毛飘出窗外,卷在风中,越来越远,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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