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20-5-18 09:24 编辑
——题记
一
不知道这几个月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如果非要用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连滚带爬。漫长几十年岁月,也经历过失去亲人之苦,也经历过迷惘失措之时,却从没有活得如此沉重与尴尬。任何一种情感或身体体验,焦虑也好,忧伤也好,惊恐也好,若有清晰的源头,有捋得清拎得起的缘由,便是有希望的,是年轻而康健的。可倘若这些情绪体验毫无缘由,没有来路,你整天就如同被一片黑布遮头,看不到光亮体会不到平静感受不到充实,只能被一片诡秘的云团状物体尾随与追逐着,身体总是疲惫着,精神总是紧张着,内心总是忐忑着,你可能真的要委实受些罪了。
开始的那些日子,我仿佛来到了一片秋日森林,四周纷飞着枯败的落叶,窸窸窣窣落下来,在头顶,在肩头,在脚下,在我看到和看不到的一切地方。目光分散,游离,这个曾经非常熟悉的世界散发出诡秘的味道。却深深地眷恋着它,又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和方式去温存它。时光不再是一条流畅的河,不再黑白那样泾渭分明,我似乎被一个无形的鬼魅施加了魔法,失去了部分的我,又叠加了部分崭新的我,可却大大违背着我的愿望:失去的是我的生动,叠加的是我的倦怠。
这是不是就是一种老去呢?
我向来是用眼神和心情去丈量这个世界的。因此,老这个尾随在中年妇女后的隐形人,被我一寸寸用心感知出来,再一寸寸用目光描摹了出来。 最初见到这个陌生又丑陋的面孔时,我完全懵了,也怕了。
它最先搅乱了我的夜晚。
心慌。像做了伤天害理的大事却独自装在自己心里。砰砰砰地跳着,顷刻间好似从胸膛里出来,脖子、脸都跟着燥起来,像是身处仲夏午后的大蒸笼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身子仿佛不是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而是煎在加了热抹了油的平顶锅上。脑子跟着缤纷起来,像是细细密密的丝交织在了一起,然后结成了无数个神经元,一旦某条思绪碰触一个神经元,无数个神经元就紧跟着友好地显出极大的热情,纷纷为它出主意想对策,不只是默默地想,还彼此高声争辩着,喊叫着。之后又各自生发出新的问题,其他朋友自己问题还没缕出思路,就热情凑着热闹为别人建言献策。这个大脑完全和你罢工,有了不止一个它需要忠实的主人。你却不被包含在内。便只能任凭它们一直窸窸窣窣吵闹下去,而把自己,交由给疲惫无声的漫漫长夜。
有时候,实在忍受不住这可恶的床了。便起身,来到客厅,打开灯,瑜伽镜中,呈现出一个中年女人,她面目枯槁,头发凌乱,目光呆滞。我真的认识此刻镜中的这个人吗?她真的是属于我吗?这个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疲惫女人,真的是属于我吗?不,我不要这个一个毫无生气的女人,不要这样一个连睡觉都做不到的女人。我要这样一个无能为力的女人能做什么?去写诗作文吗?去下乡调研吗?还是去和爱人经营美好生活?还是和女儿畅谈未来?
可是,除了接受,我能有选择的权利吗?
猛然间,碰触到镜中那孤寂痛苦的眼神,好可怜啊,鼻子一酸,紧跟着一连串泪水夺眶而出,伴随着呜呜的低泣声,身体猛然抽动起来。
每一滴泪水都不会白流。
从那次流泪之后,我真正的心疼起了自己。
只要真正的拿自己当回事,万事就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生活,不要怀疑上帝对于生命的厚爱。即便有时候,我们无法甄别出理由。好比“世界上原本没有一条这样的路,走着走着,突然就出现了一条这样的路。”
不变的是我,变化的是时间,不变的我在变化的时间里,接受着它给予的痛苦,又接受着它给予我的医治。
失眠出奇的好了,因为至今为止我尚未找出一个确切的原因,便只能将其归结于时间。是的,在我眼里,这个无形无声的时间大师,成了我万分感谢的治愈了我的失眠症的医师。
期间,时间这位医师不停地往我的体内输入医治精神的药液。
心悸完全消失了,精力一点点积蓄起来。一张脸仿佛又找到了它之前的主人,五官齐整地体现出之前主人的精神气息。气色红润起来。皮肤重现出光泽。眉梢匿着什么喜事似的,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态。瑜伽镜前,那个说不上瘦又算不得胖的身材又频繁出现了。夹杂着一些或是伸展或是俯撑之类的动作。清晨微信好友那句寂寞了很久的“走步吗?”又有急切的回应了。沿着小区外围绿化带,又出现了两个一低一略微高的身形。低的略微丰满,鼓鼓的脸颊不显一丝皱纹,略微高一些的稍微消瘦却依旧不失丰满,两个双眼皮下垂处有明显的鱼尾纹。两人或者沉默,或者比划着手势争论不休,或者一个人在说一人在聆听,或者一人在说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胃口好了。胃口好了之后又开始关心起体重的变化了。又对着瑜伽镜化淡妆,然后自己对着自己微笑了。
这绝对是好的征兆。
一个女人,唯有开始关注起镜子里的自己时,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发生一些列镀上阳光的事情。比如,宽容待人的微笑,比如,控制住夸张的情绪,或者写出一篇如小拳头敲打着小心脏似的文字,等等,那时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阳光和微笑。
我比较喜欢为自己做总结。
静下心来的时候,还是想这么一个问题:在时光为自己输入的药液中,究竟什么成分起到了关键作用?
我想了很久,得出四个字的结论:平和心态。
穿过这段艰难岁月,我终于彻底接纳了现在的自己:一个走向衰老,鱼尾纹深重,植物功能紊乱,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导致失眠的围绝经期妇女。
我不仅完全接受了这样的自己,而且,我无时无刻不善待着这样的自己,我宽容她,喜欢她,不耻于把她作为自己一个显性的标签。
也许我身边的爱人们依旧在不停地听到我说这句话:我老了,真的是老了。其实,这频频出自我口的话,只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只想用这样的一句话,向自己曾经多彩的青春告别。
我只想用这句话,打探一下未来岁月里的某种味道。
人生物质的分水岭,就像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昼夜的交替,四季的更迭, 当它来了,我只能别无选择地接受。此刻,即便我再走入繁花似锦的春天,我的眼里心间,也不是之前的那个春天。一枚飘零的落叶注定成为我精神的魂魄。了解我的人能在我的眼中看到云淡风轻。爱我的人能在我的举止中感受到顺其自然。当我抬头,遥望苍穹,在清风白云中,我能看到我期待的梦想。
因为对自己宽容,因为承认自己老去,所以,当失眠再次光顾我时,我不再会对自己责怪,只是轻轻安慰自己:既然如此,让它来便好。而不会再气急败坏地对自己命令:你必须睡着。没了焦躁不安,一颗心倒是越发静了下来,很多时候,失眠只能小打小闹,或者干脆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夜幕持续着它酣睡的主题。阳台的茉莉花忍不住拍着白色的小手为我鼓掌。
因为承认自己老去,所以每晚睡前给自己泡泡这双老脚。这双脚隶属于我,它的一生实在有点委屈。因为我散步的习惯长达二十年之久。它跟着我难免受累。小脚趾头磨出茧,二脚趾磨出泡,脚心结出了个鱼眼。而且还变了形,粗粗大大的没有一点女人家的秀气。不用养生泡脚木盆,不放网上售卖的养身料包,依旧是那个褪了色的淡蓝色塑料盆,用温开水兑好温度,烧一壶开水放在旁边,水凉了,续上,凉了,再续,直到大壶开水用尽。起初,脚接受不了过高的水温,后来却慢慢爱上了高温,甚至不高温不过瘾。二十分钟后,一双脚从水中抽出,白嫩嫩红彤彤软乎乎的,顿时增添了几分女人温润柔软的味道。
为自己减负。曾经的几年,热衷于体现自我价值,把挣钱看成感兴趣的一件事。因此有了永远的五加二,周日被自己人为地从日历牌上撕下去,超出体力,忍受着自尊的践踏,失去了体味休闲周末的权利。甚至头疼生病都是一种奢侈,一次次在内心深处告诫与警醒自己不能生病,不能躺下,不能吃药让大脑昏沉麻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如今,彻底与昔日的繁忙诀别。红色的周日日历牌又真正地归属于了我。跟着周日归于我的,还有放松与闲散的周五晚上。一念之差,我就过上了昔日梦寐以求的周末生活: 只要我愿意,喜欢在床上躺多久就躺多久,不必不停地瞅手机上的时间提示。只要我愿意,可以尽情地在城市琳琅满目地商店游逛,从一条不知名小街的无名小饰品店,到另一条不知名小街的无名小饰品店,忘记时间甚至忘记目的。再也不必因为偶尔加班绞尽脑汁跟领导请假了,再也不必因时间冲突一次次调换值班日期了。有多久没有闻到周末这清新的芳草香了?我微笑着摇摇头,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安慰自己: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周末。
不再惧怕什么。世上没什么可怕的。之前的好多忧郁都是无中生有的假设,自己一次次为自己设置关于未来的不好的骗局,然后自己又一次次乖乖地身入这个骗局,结果除了收获忧郁焦虑之外,别无他获。把一颗心放安稳,世界好好的,周围的人都好好的,世界和周围的人没有谁故意给你出难题,大家都好好地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你也需要这样,用心把自己稳定在自己的轨道上。稳定住了心,好事就会接踵而来:你不会再情绪失控,不会再不容分说把自己打入地狱,你会平静地接受一切,平静地进行一切,仿佛无风的春天,被绿的世界静静滋润。
穿过岁月,穿过有风的岁月。
穿过岁月,穿过无风的岁月。
我遇见了那个被岁月侵蚀的我。我遇见了那个时而经历有风岁月时而经历无风岁月的我。我看见了那个走在岁月深处的我,她有着几分沧桑,有着几分疲惫,更有着几分生动,有着几分可爱。她没有看到此刻深情凝视着她的我,而且永远也不会看到,因为,认认真真辛辛苦苦心无旁笃地向前行走,是她永远的宿命。
我心疼这样的我,喜爱这样的我。时刻微笑着呵护她保护她,也是我永远的宿命。
风,会一直吹一直吹。
我与另一个我,也会一直爱一直爱。
穿过岁月,我们需要向另一个自己,微笑着伸出双臂,紧紧将她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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