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话题】外号在村庄上空飞来飞去

涉水江湖

“小蚂蚱头，抱小猴，抱一窝又一窝，蛤喇蛤喇一大锅。”

    “巴狗眼，去赶集，偷他丈眼子两领席，丈眼子丈眼子你别撵，俺是东庄的巴狗眼。”

    “拉拉汤，拉拉汤，一拉拉了一锅汤，姑娘哈了白楞眼，儿子哈了直流汤。”

    ……

    曾经在胶东农村，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外号。那个时候的人活着非常简单，“老婆孩子热炕头”，晚上收工了，干净的人家把手脚洗了就窝进被窝里，不干净的人，累得早就不想动弹，吃过饭爬上炕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呼噜就震天响起来，跟屋外猪圈里的猪一呼一和，很是和谐。第二天起早，太阳还没醒呢，圈里的猪就饿了，开始哼哼叫，屋里炕上的人就停止了呼噜，嘴里骂骂咧咧：娘的腿的，还没睡就天亮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简单。大名一般都安睡在户口本或者结婚证上，很少出来走动。乳名是圈子里的人叫的，喊起来显得亲热许多。村里人或者外面人谈论起某个人来，还是喊外号的多。为啥呢？因为外号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形象。大名只是祖辈上按资排辈推下来的，无非在其中一个字上做一下变动，乳名是拿不出手的，里面有上一代人的宠溺和任性的痕迹，有些乳名起得更像笑话。

    只有外号才属于人物本身的，它喊起来的时候，那个人身上或者性格里的一些特质也会跟活脱脱跳出来。

    比如，“小蚂蚱头”。他曾经做过厨师，炸过蚂蚱吃。这是他外号的最初原因。但也与他的形象有关。脑袋尖尖，嘴巴尖尖，个头瘦小，据说会武功，因此走起路来总是一蹦一跳。即使四五十岁了也是如此。

    “巴狗眼”，还是我的一个亲戚。他的特点就在眼睛上，看人的时候很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这也跟他曾经是经商世家有关。虽然说祖宗的钱和家业到他这里只剩下三间房和几件农具，但是他自己还是把自己家族优越的架子端得足足的。

    后面一个外号更有意思。外号的主人其实长得一表人才，他的外号来自幼儿时期。那个时候农村流口水的孩子很多，几乎每个孩子都要经过那个时期，只不过他把时期延长到了上小学。结婚后，他有一次跟老婆亲热时，不知用力过猛还是其他原因，竟然把口水又滴答到老婆的嘴巴里去了，这个细节是传出去的还是外人故意编排他已经无从追究。不过他的外号因此被无限放大，他的后代也因此成为“拉拉汤家的姑娘，拉拉汤家的儿，拉拉汤的孙子”。

    外号在那个时代里，像风一样在村庄里横行。他们的主人也因此不得安生，在外号下活得小心翼翼，尤其是他们的后代。那些孩子们如果在哪一天不小心得罪了谁，几乎片刻之后就会有一群孩子攻上门来，然后站在街门外开始唱：“小蚂蚱头，抱小猴，抱一窝又一窝，蛤喇蛤喇一大锅。”

    ……

    如果被骂的人定力不够开始回骂，那就更惨了，大小不一的小石子会在他们家玻璃上，大门上，院子里弹棉花，弹得他们不得不心服口服，弹到最后蚂蚱不敢蹦跶了，巴狗眼不敢看人了，拉拉汤闭紧了嘴巴。

    不过这样的挑衅一般都不会持续太久，那些农村人看着胡闹，心里却沟壑分明，知道那些闹剧该如何收场，什么时候收场。第二天他们再见时都像没事人一样，扒开满脸笑容，互相问一句：吃饭了吗？心里不记恨也不敌视，因为该出的怨气出了，该被惩罚的惩罚了，公道体现出来，平衡就有了。

    后来村子里的年轻人就像泄洪一样，以不可阻止的速度流出去，我也是其中的一滴。前年我回去，父亲拉着我坐在厢房门口，厢房下面是被填平的猪圈。日头斜斜打过来，父亲眯起眼。他跟我絮叨了一些故去的人，说起名字时我茫然不知，父亲便用外号给我一一指出来。我心里有东西亮了一下，又灭了。

    他们走了，但外号还在村庄里飘着，只不过不知道还能飘多少年。我心里有些失落，因为跟我同时代以及后来的人，在那里生了一回，活了一回，竟然连个外号都没混上。

    我们可能因此面目不清，而且跟村庄之间没有脉络枝节。

鴳雀

沙发赏读，撒豆点赞！

孙姜

站在雀雀身后赏读，欢迎江湖老师落脚江天！

鴳雀

这文章写得何等好啊！读着读着，那外号都鲜活起来，有了外号在那里生了一回，活了一回；我心里有些失落，因为跟我同时代以及后来的人竟然连个外号都没混上。有了诙谐有了真情。

孙姜

五花八门的外号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真情，是没有遮拦的纯朴，是未加任何修饰的坦诚。我们曾经的乡村，我们记忆里的老家，就是这般模样。

文章切入“名字”话题的角度新，用情深，笔力强。

  “我们可能因此面目不清，而且跟村庄之间没有脉络枝节。”最后一句戳中我的泪点。

江湖，江天，缘分呢，期待老师常来分享文章。我做好当粉丝的准备了。

草舍煮字

外号是起名文化中的一个方面，乳名、诨名，江湖人称等等可能属于这一类。
外号起得贴切才叫得响，带有侮辱性的外号，如果对方答应，彼人一般是随和可交的。大多数是被侮辱的不接受，叫的人多了他也就默认了。
我活这几十年给我起的外号不多，没有一个叫得响的。反思起来，我那个时候就是太装。虽然人也随和，但听到我的外号意识不到是叫我，别人看见我漠然的表情，也就没了兴味。
“人不得外号不富”这句油滑的话，大概是喜欢给别人起外号的人说的，用在我身上还是蛮灵的，哈哈。

淡淡不如风

最后一句话不错，看得出是个会写字的人。

莹莹子期

这文字看着就亲切，尤其我们那个年代学生，几乎都有过外号，老师好笔力，让我又回到那个时期。

涉水江湖

鴳雀 发表于 2020-5-22 10:04
沙发赏读，撒豆点赞！

谢谢鴳雀老师！改天登门拜读老师作品去！

涉水江湖

孙姜 发表于 2020-5-22 10:14
站在雀雀身后赏读，欢迎江湖老师落脚江天！

江天畅所欲言，没有拘泥，我虽不常来，来了必定来走一遭。所以，姜版不必客气！

涉水江湖

鴳雀 发表于 2020-5-22 10:16
这文章写得何等好啊！读着读着，那外号都鲜活起来，有了外号在那里生了一回，活了一回；我心里有些失落，因 ...

很少写文，只不过平时喜欢多看。看着人家名字写得热闹，也来跟着凑个热闹。倒是辛苦鴳雀老师费心看文了。

涉水江湖

孙姜 发表于 2020-5-22 10:22
五花八门的外号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真情，是没有遮拦的纯朴，是未加任何修饰的坦诚。我们曾经的乡村，我 ...

看过几篇姜版的作品，当真好看，所以今天也来凑趣一篇。问候姜版！

涉水江湖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5-22 10:58
外号是起名文化中的一个方面，乳名、诨名，江湖人称等等可能属于这一类。
外号起得贴切才叫得响，带有侮辱 ...

煮字兄说的这番话，猛然让我想起来，我开始就是想写人无外号不富，马无外草不肥的。结果写着写着就跑到另一条路上去了。也算是意外所得，问候煮字兄弟！

涉水江湖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0-5-22 12:11
最后一句话不错，看得出是个会写字的人。

谢谢风兄抬爱，以后一定多多交流。

涉水江湖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5-22 13:52
这文字看着就亲切，尤其我们那个年代学生，几乎都有过外号，老师好笔力，让我又回到那个时期。

写的是熟悉的事儿和人，也就无所顾忌。不过学生时代的外号，远没有扎根在农村土地上的外号有力。问候子期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