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20-7-8 10:31 编辑
两年前,办了张健身卡,练起了瑜伽。
那时的练,颇有点跟风的意思。因此,做瑜伽的时候,过分关注的不是动作本身是否到位,而是瑜伽镜里的那个自己。关注自己的体式是不是好看,腰身是不是很纤细,瑜伽服是不是得体,面孔是不是漂亮。当然,一面很大很大的瑜伽镜里,照出的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这就自然迎合了女人爱比较的天性。尤其是前后左右的那几个人,她们哪个身材最曼妙,哪个体式最到位,哪个气质最优雅,哪个容貌最年轻,甚至哪个穿的瑜伽服款式最新,色彩最搭自己的肤色。比较来比较去的,就忽视了很多真正和瑜伽有关的东西,凑热闹和跟风,也便成了每次打卡的主题。
不过,自然也是有些收获的。包括身体柔韧性的提升,以及对一些基础瑜伽动作要领的掌握。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里,我隐约感觉到,对于我这个缺乏自信又不够乐观的中年女人,似乎有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愉悦调整自己的方式,那就是对镜瑜伽。
话说就到了疫情期间,家里人停学的停学,停工的停工,气氛一下喧闹起来,不大的楼房,现出明显的局促,再没我对镜瑜伽的空间和环境了。国内疫情最严重的时期,全家人整日整夜蜗居在家,日日关注着疫情动向,别说瑜伽,就连出门散散步,呼吸呼吸清新空气,都成了一种极大的奢侈。那段时间,正值冬末春初,清风料峭,大自然里的万物,破土出新,逆向而生,应该是一个最生动而勃发的时节。可纵然一颗心多么急切地想贴近初春的大地,一双眼多么梦想着看到枯黄的小草如何穿上鹅黄的外衣,身体却依旧只能窝在家里,任凭思绪在想象的白纸上做出一幅关于初春的巨作。
中国抗疫的效率惊人。待到暖暖的春风扑面而来,满眼的绿意葳蕤繁茂时,小区的封闭也早已结束了。长时间的终止运动,更年期的症状似乎越发明显了,短短两个月内,几乎身体的每个器官都相继向我撅着小嘴巴闹起了小情绪,比如小腹,经常就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鼓胀起来。比如胃部,一不小心吃了些凉品,或者多吃了几口少吃了几口,就会不择时间地打起嗝,有时这嗝甚至径直掀起深夜的纱被,我不得不难受着醒来。比如情绪,一个无中生有的情绪黑点瞬间就会把万里晴空喧腾成乌云密布。当然,所有这些器官中,抱怨最多最厉害的就是腰部。总像是坠上了隐形的重物。无论是站着,走着,还是躺着,都无法让我忽视这腰的存在。腰部的不适,不是那种尖锐的疼,而是以沉重为主题向四处的钝性发散,某一时刻,倘若细细体味这沉重的钝性发散,就会感觉到那个披着一件棉外套的“疼”慢慢登场,这疼不尖锐,不突兀,可总是如影相随,每时每刻都不离开我。一旦沾上了它,我就如同秋天打了蔫的茄秧,或者一篇失了主题的无魂散文,一整天都拖沓懒散着,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什么坏地生活着,活着。
不多日,在一次步行晨练中,在小区娱乐场,遇到了一个户外瑜伽队。一年前,在健身房也曾接触过一些瑜友,那些瑜友,几乎都处在如花的年龄,尽管体型容貌有偏差和个性,却个个身体柔软,能轻松驾驭大部分瑜伽体式。尤其是一个网名叫漂亮的美梅,通过好几年的瑜伽,体重由140斤减到如今的100斤,而且身体匀称,体态优雅,我好生羡慕她们,这些上帝的宠儿人间的天使。我这个年龄最大的后来者,全身僵硬,平衡性太差,全身肌肉松垮无力,我向她们学学学,学瑜伽、学穿戴、学心态。可健身房管理不到位,生意越来越差,没多久就关门倒闭了。我就在家自己练。练得不够到位,坚持的也不怎么好,直至疫情到来后完全中断。后来加入的这个户外瑜伽队,年龄都围绕着六十左右岁。她们穿着一套绿色的瑜伽服,伴随着铿将有力的老年人音频口令,一个个做得都很卖力。队伍中,有三个体式做的很到位的,其中两个纤瘦,一个微胖。起初,我并没有对这套瑜伽产生兴趣,觉得动作太基础,起不到健身作用,可是,一旦跟着口令做了一个动作,就发现这看似简单的体式,自己做起来真的不是那么轻松,而且,和身边这些大姐们相比,我的腰身不知要硬多少倍。当我对她们刮目相看时,我也下了一个决定:每天早晨晨练内容,要加上这套时长四十分钟的户外瑜伽。
我刚加入队伍没几天,就得到了一个让我既惊喜又羞涩的称呼——“小媳妇”。当队伍里最年轻体式最到位的姐姐向我微笑时,我并没意识到这称呼是送给我的。直到她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盯了我很久,我才恍然大悟,然后急着应答。呵,我竟然成为小媳妇了,我有些窃喜,想起在单位,我已成为名副其实的老姐,甚至小姨,此刻,仿佛看到一缕久违的朝霞。这位姐姐是这个瑜伽队伍的发起者,网名叫腊梅,她浓眉大眼,五官立体,尤其是身材高挑,腰身曼妙,活力焕发,一看就是个外向洒脱生活精致的女人。她应该是没工作,家庭条件很优渥,言谈举止间散发着一种贵气。她的右侧,那个61岁刚刚办完退休手续的另一大姐,体式做的也很到位,在我这个不是内行人的眼里,她们一个见长在力量,一个见长在柔软,当是各有千秋。61岁大姐个子不高,梳起的马尾辫有些自来卷,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说起话来有几分奶声奶气,语气中透露出害羞和善良。有次,这位做瑜伽最认真最准时的大姐竟然迟到了,队伍中有人向她发问,原来那天是618,她急着抢购一件连衣裙。
为了向这两位姐姐学动作,我选择了一个离她们很近的南偏东的位置。我默默的学,很认真的做,将自己要强的性格再次发挥到极致。童子拜佛、三角式、后勾手,对于我来说都能轻松搞定。我最大的难度就是弯腰下腰。腰太硬,太硬,当我弯腰双手触地时,难度简直不要太大。还有那两条不怎么争气的腿,每次弯腰时并直的腿根部位就撕裂般的疼痛,甚至发抖,一会儿工夫就冒出一身的汗。我坚持着,每做完一个体式就感觉获得了一个小小胜利。
在离我较远的队伍的另一侧,有很多我熟悉声音却记不住面孔的人,她们做瑜伽时,常常是一边聊天一边做体式,聊天的内容离不开一个家庭主妇的日常,哪里的鸡蛋便宜了,哪里买的虾不错了。其中有一个声音嘶哑的大姐,说话频度和内容最多,几乎每次聊天都是她主动展开话题,主动讲出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故事,之后发表自己的观点,然后周围的几个人接连进行补充。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这位大姐讲她90多岁的老妈,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什么事都操心,甚至连我们在哪里做瑜伽的事,她都要给出个谋划个策。有次她老妈喝牛奶喝到一半,说牛奶不对味,怀疑是不是制奶的人偷工减料,兑加了一半羊奶。还说看电视剧的时候,某对年轻小情侣分了手,她就接,你看,我早就看出她们不合适会分开吧。我原本想一门心思的做瑜伽的,却有时忍不住听到聊天的内容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有时群体性的笑声一大,声音就盖过小播放机里的瑜伽口令。c位的大姐就会提醒大家一心不能二用,而那个主讲大姐则会跟一句,这叫聊天和瑜伽两不误嘛。大家紧跟着又是一阵哄笑。
我非常理解她们。我想,也许每天,唯有早晨这有限的四十分钟才是真正属于她们的。她们的一天时光,也许是照顾病榻上的老人,也许是伺候咿呀学语的孙儿,也许是迫于经济压力,需要在超市小卖部打个零工挣几个零花钱,或者还有别的我想不到的杂事。在这不间断的白天琐事里,也许她们没有时间聊天,即便是有时间,也不见得有可以畅快聊天的人。所以,她们要最大限度地向这个瑜伽队伍中索要她们真正需要的东西。一方面是健身,一方面,是精神的放松,内心世界的舒展。
我是这个队伍中的沉默者。也许是年龄代沟,也许是职业差别,也许是身上不易让人接近的气质。可我始终是队伍中最认真的那个。最初的调息之后,动作难度和幅度就一点点加大,每个体式中的每个动作,都需要自己用心慢慢去体会。瑜伽是做给自己的,不是秀给别人的。瑜伽需要循序渐进,需要心平气和,需要每时每刻对自己的接受和认可。身体是灵性的,尽管它从不会发声,不会说出鼓励和祝贺的话,可它却会用每天的不同状态,无声地对自己做出最大的鼓励。就拿猫腰来说吧,我起初腰身是那么僵硬,双手根本无法触地,可一天天这么坚持下来,差不多一周的时候,猫腰时双手就能十指交叉按地了。走起路时,腰身一改往日的凝滞和沉重,仿佛运转的机器被抹上了润滑油,轻松自如多了。时光荏苒,生活艰辛,我这时时运转的身体,包括四肢,包括腰身,包括双眸,包括心灵,沾染了多少岁月的沉滓。余生,接下来的时光,我该以如何的认真,怀着如何的精细,才能一点点将这沉滓拂去,还双眼以明亮,还内心以清澈,还腰身以灵动,还四肢以轻松?
这势必是一个宏大的工程。但是,我一定要努力将这宏大的工程展开。我不能让我的余生,被时间战败,被生活战败,然后颓败憔悴地活成一团糟。真的不能。虽然杨绛先生说过,“老就是一种病”,而且是一种无药可医的病,可是,我还是坚信,只有自己够努力,够认真,依旧可以把身体的一切器官清洗的干干净净,这样,品味时光倒流便不再只是梦,邂逅多彩青春的芳香,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每一个中年女人,都需要认真的把瑜伽练起来,包括身体的瑜伽,也包括精神的瑜伽。循序渐进,不急不躁地练起,练起。我想,只要坚持,每个女人,迟早,会穿上那个梦想中尺码和款式的瑜伽服,她的余生,也一定会实现和美妙青春的部分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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