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灯下草虫鸣

李立红

灯下草虫鸣

　　   晚上无事，翻闲书，读到“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一句，怔了好一会儿，好久没读，再读依旧喜欢得扔不下，心理有一种莫名地契合。

　　这是我喜欢的大诗人王维《秋夜独坐》中的诗句，是他晚年心境的描摹。安史之乱中，诗人被叛军所擒，平定后，退居山野，一心向佛。

　　王维精通音乐，因而特别善于捕捉声音的妙处，这在他的诗歌中体现很多，比如《山居秋暝》里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写秋景下的声音意向，生动传神，活泼跃动，字里行间都是欢快跳达；比如“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透过纸面，我们仿佛听到了黄鹂婉转悠扬的啼鸣。

　　在文学作品中，声音是最难把握的，难就难在声音是捉摸不定的，飘忽、善变，难就难在如何用静态的笔去写动态的声音。白居易的《琵琶行》是描写声音的佳作，但我还是喜欢王维这句“灯下草虫鸣”。

　　没有难懂的生涩字，没有故作深奥的扭捏状，就那么五个字，大美至朴！每每读到，都在心里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的秋色图。喜欢这句诗，我不用联系它原诗的上下句去读，单纯读这一句，就喜欢得无可奈何，因为它离我的生活太近了，就像现在，初秋时节，只要我走出办公室，就能听到楼前大片树林里的秋虫唧唧，不管是晴天阴天，也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虫儿都在弹奏着自己的乐曲。

　　是的，莫扎特小夜曲一样迷人。

　　我相信，喜欢一定都是内心深爱的浅表达，不说有多爱，也不说爱得刻骨铭心，就那样轻飘飘地吐露出来，内心已经是汹涌澎湃了。淡淡的喜欢总像粉色之于春天一样，带着点点明媚，栖息在灵魂的某一个隐蔽的角落，从不曾忘记，永远都不会丢失。

　　一日向晚，在走廊巡视，忽见一只小蟋蟀一蹦一跳，仓皇逃着，看起来有点慌不择路，跑到了死胡同。我伸手去捉，它跑到墙上，最后乖乖就范。我不怕虫子，小心掐着它的两翼走到外面，静静把它放到草地上，看它落草为生。

　　那天晚值班，回办公楼取东西。外面，暮色渐浓，两边的大树高耸，让天空只剩下那么一块儿。微凉，吹散了残存的暑气。晚风吹来，爽快得一惊，暗笑，连续几天的闷热，总算做回秋天的样子了，真好。天还蓝着，是深蓝，那种柔静的蓝，把浅浅的夜色衬托得越发幽亮。四周空无一人，孩子们都在自习，旁边树林里的虫声好像怕我寂寞一样，一声高过一声，是和我打招呼么？

　　我能分辨出的只有蟋蟀、蝉儿，很多都不知道是什么昆虫，它们组成了一个大型交响乐团，各自在自己的区域负责任地演奏着，美妙的声音流水般倾泻而来，爱得我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做它们唯一的听众，为它们鼓掌喝彩。

　　灯下草虫鸣。它们叫得真是漂亮，应该比白天的更高亢，好像能把已经谢了的春花重新唤醒，好像趁着月色，它们要揭竿而起了。

　　细想真是有趣，黑色给了小虫子们勇气，它们是夜晚的精灵，比起白天，它们的鸣叫更起劲，更肆无忌惮了，好像黑天为它们注入了兴奋剂，完全不知道这里还有几千学生，起义的它们成功占据了校园的夜晚，把这里当成了家园，甚至天堂，无拘无束，亮开歌喉吟唱。

　　天黑了，给予我的却是胆怯、是心惊，当初办公楼没有门卫的时候，我结束值班，不敢回去，偌大一个五层楼，只我一个人，我很怕，具体怕什么，也不知道，劫财没有，劫色，也没有。恐怕是新到一个单位，一切都不熟悉，心里的安全感缺失吧。

　　算起来，好久没听见虫鸣了，我想，一定不是没有，是没入我耳，是不经意的忽略。是的，白天那么多吸引人的东西，心四处漂泊，无可停靠，不安分，哪有闲情听虫鸣。

　　这些小东西善于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人轻易看到，让人只识其声，不见其形，它们就安卧在我喜爱的花草中央，鼓着翅膀，嘤嘤而鸣，求其友声。只有晚风吹来的时候，才因为太安静了，才被我偶然遇到。不，不是安静，是心静，心无杂念，才理会虫鸣、风声。这些虫鸣常被当作不存在，就像有些人那样，终其一生都不被人认识。

　　我供职的学校地址曾是一所大学的校园，有大学的学养与宽厚，就连这些虫鸣仿佛都染上了学究气，一丝不乱，举案和鸣，边走边听，我怎么就有了江山无恙，书院静好，岁月安然之感呢！

　　由此想到去年读的那本永井荷风的《晴日木屐》，里面有很大篇幅写虫鸣，就有王维这句“灯下草虫鸣”的意蕴，不同时空下，共同关注过秋虫，表达方式有异，对自然和生命的感悟大体相同。

　　永井荷风说虫鸣“犹如分别的恋人，回味着往昔的情爱”，“蟋蟀叫个不停，那声音盖过了石板路上的足音”，这几句打开了我的想象，虫鸣、木屐声在空旷的街道交相辉映，谁也不打扰谁，谁都不觉得对方多余，就这样和谐共处，还有比这更美的夜晚么？

　　下面这句就更和王维的心境应和了：“对于不眠之人，无论它怎么啼鸣，都无法消除充溢着全身的生命的凄苦和悲伤。蟋蟀为了啼鸣而生存，它为自己悲苦的生涯无端地叹息，它以无人知晓的语言，诉说着生命的苦恼和悲哀。”恰恰和“灯下草虫鸣”的原意不谋而合，王维看到秋之凋零，虫到房中，感到了生命正走向终点的凄清。两位大师隔空相望，对万物生生死死的结局有了相似的清醒认知。

　　想起《诗经》中：“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诗句，描写蟋蟀入秋后的迁徙，藏在幽暗的角落，一声声低吟着秋凉，怎么都觉得寒意习习……

　　在网上看过，华南农大曾组织过一个自然课堂，征集小朋友们一起去探索神奇大自然的微观之夜，去观察昆虫，聆听虫鸣蛙叫，真心为这个活动点赞。60后70后小时候根本不用这类课程，因为那时候的孩子晚上最大的乐趣，就是拿着家里仅有的家用电器——手电筒去逮蛐蛐、逮青蛙、逮萤火虫，家长是不屑管的，孩子们玩得自然开心。

　　从小就带着孩子去看虫，孩子的成长会注入鲜活的虫鸣。小虫对于其他生物来说，是卑微孱弱的，处于生物链的底端，很多时候，它们的生命不由自己把控。就是这样微小的生物，也有自己的敏感，能用自己的触须体悟万物节气，对世界发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音乐。我们聆听着虫鸣所传达的物语，也是把自己融入自然，身心放宽，体认自我的过程。

　　因此，我更愿意脱离王维的整体诗句，把“灯下草虫鸣”单纯理解为一种生命的自然意向，理解为眠灯下，秋虫恬淡地吟唱，不带任何寒凉，用生命的发现去欣赏它们走向终极的过程，就像正看着自己一样。

李立红

支持倡读经典，秋，我喜欢的季节。
好久不来，向大家问好！

喻芷楚

李立红 发表于 2020-8-15 14:57
支持倡读经典，秋，我喜欢的季节。
好久不来，向大家问好！

李老师好，加分，谢谢支持倡读经典！

草舍煮字

草虫是卑微的，卑微到需要大量繁殖来保证繁衍。处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我们的主要食物里没有昆虫，可能就是因为它们太低端了吧。然而它们却是动物当中种类最多的，人类也无法离开它们而存在。
当我们听到草虫啾啾时，应该庆幸我们生命的存在，感恩大自然的慷慨，也应该在内心问候那些生命短暂的它们。

云馨

今天是发文的日子吗，立红这里也有一篇，赞一个先！

千幻烟

灯下草虫鸣-——
颇有意境的描述，我也好喜欢。

拜读欣赏李老师佳作。

文从非来

拜读了红红老师的佳作，这才是真正的文章，认真学习了！

李立红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8-15 15:05
李老师好，加分，谢谢支持倡读经典！

谢谢芷楚加分，问好！            

李立红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8-15 15:20
草虫是卑微的，卑微到需要大量繁殖来保证繁衍。处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我们的主要食物里没有昆虫，可能就是 ...

草舍老师诠释的十分精当！虫儿处于食物链底端，渺小孱弱，和我们中的很多人一样，卑微地生活着，心灵一点不差，一样高贵

李立红

云馨 发表于 2020-8-15 15:49
今天是发文的日子吗，立红这里也有一篇，赞一个先！

可不是嘛，今天周六，发文的多

李立红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8-15 15:52
灯下草虫鸣-——
颇有意境的描述，我也好喜欢。

谢谢版主来读，问好                        

李立红

文从非来 发表于 2020-8-15 16:05
拜读了红红老师的佳作，这才是真正的文章，认真学习了！

过奖了，新朋友！手里没分了，等明天来加上，谢谢光临寒舍

云馨

李立红 发表于 2020-8-15 16:36
可不是嘛，今天周六，发文的多

刚刚吃过午饭，再来细品立红美文！

云之飞扬

虫鸣仿佛都染上了学究气，一丝不乱，举案和鸣，边走边听，我怎么就有了江山无恙，书院静好，岁月安然之感呢！
仅这一段，就是草虫鸣世的一方幽境。

云馨

入秋后的虫儿多，叫声也不一样，立红此篇由王维的诗写到现实生活，伴随着虫鸣声的思绪，此起彼伏，颇有意境，零零散散中将思绪也带向秋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