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一条路，落叶无径

月牙

【倡读经典】一条路，落叶无径

——读释保暹五律《秋径》

文/月牙

　　暑假里的一抹清凉，一部1600多页的《宋诗鉴赏辞典》。懒懒地翻几页，熟悉的看一眼，背一背。不熟悉的，念一遍，想一想。


　　凝眸于一首五律，时光慢下来，心静了。


　　作者保暹，是北宋初年的诗坛上赫赫有名的一位高僧，属于欧阳修所言“以诗名于世者九人”之一。当时西昆体盛行，九僧恶此时弊，结为诗友，互相唱和。他们的诗作，语言平易自然，风格清新淡雅，看似洗尽铅华，实则注重词句的铸炼，可谓言近旨远，淡而有味。


　　当时保暹多作诗，可惜大多已散佚，至今可查的只25首，入鉴赏辞典的唯《秋径》一首。


　　杉竹清阴合，闲行意有凭。
        凉生初过雨，静极忽归僧。
　　虫迹穿幽穴，苔痕接断棱。  
　　翻思深隐处，峰顶下层层。


　　轻声读一遍，眼前仿佛可见，一幅幽淡的深山秋色图。几百年前的某个秋日，一个着僧袍的面容清癯的僧人，从容漫步在密林里的曲折小径，眼里淡淡秋光，心中深深禅意……慢慢读，静静想，有一些什么从这42个字里面漫溢出来（连题目二字），欲说已忘言。


　　宋诗重理趣，此首更多幽趣，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僧人走过的那条秋径，想必还在的，只是被时光的浮尘遮盖，被现世的喧嚣湮没。诗人留下这首诗，也在遥远的地方等待回音吧。


　　首联“杉竹清阴合，闲行意有凭。”——有闲。


　　已经秋了，走在杉树和绿竹掩映的浓荫里，清幽，自在。心境的安适，何尝没有眼前秋景悦目的原因呢？景色宜人，心境安详，物我和谐交融。“闲行”，自然是“径”。可贵的还在一个“闲”字。试想一下，假如忙碌于日常琐事，各种孜孜以求，无暇抬头欣赏，怎知秋色如许？假如视名利为人生唯一追求，心无旁骛，美景与我何加焉？闲，不只是有时间，出来独行小径，更是有心情，有这份闲适淡泊之心，不为物所役，享受美好秋光。


　　现代人对于“闲”的体悟，实在太稀罕了，多久没有亲近自然，多久没有从“众”中抽离出来，心静，安详？来一场穿越，才可能陶醉其中。


　　颔联“凉生初过雨，静极忽归僧。”——有声。


　　得其秋色，聆其秋声。秋意，凉生。秋色美，美到说不出，任你去想象，调动所有的体验，打开联想，构筑一个秋天的童话世界。秋雨乍过，金风送爽，不只有凉的触感，还有很多声音。雨水已经停歇，竹叶上还有雨珠的晶莹，树丛里还有湿润的感觉，那些调皮的水珠，时不时滴落下来，让人迹罕至的小径，氤氲着幽僻岑寂又鲜活生动的气息。滴水几乎无声，对于纤敏的耳朵，没有什么是不能捕捉到的。那个归僧，是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是保暹自己？是徘徊已久还是徜徉其间？是实写还是虚写？答案不重要，偶然与必然，轻微的足音，淡泊的心境，想到“深山藏古寺”，禅意在其中。


　　以动衬静，王维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以小写大，苏轼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保暹记下的岂止一点轻微的秋声呢？


　　颈联“虫迹穿幽穴，苔痕接断棱。”——有盼。


　　果真有闲，细小的声音能听到，细微的事物能看到。僧人发现，路边小虫钻过的痕迹，僧人看到，小径上，石板的缝隙，长满绿茵茵的青苔。都是微不足道的事物，也是生机勃勃的世界的一部分，那虫迹，那苔痕，纵然弱小不起眼，也是生命的明证。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渺小的，脆弱的，短暂的，却又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待到秋深，落叶覆盖小径，也将覆盖虫迹、苔痕……四季轮回，春天终会来的。


　　回归宁静，可有谁听到了诗行里我心之所盼？


　　尾联“翻思深隐处，峰顶下层层。”——有思。


　　微小的声音，微小的事物，思想静水流深。一条小径，蜿蜒前伸，在目力不可及的远方，那小径深处，那叠峦高峰里层层岩岫下，一定有高人隐居在苍烟暮霭间吧。读到此，才明白诗人为何流连，为何深情。换作激情澎湃的现代诗人，可能要直抒胸臆一番，让自己的丰沛才情一览无余。僧人啊，诗作只是手里的麈尾，轻轻一扬，点到即止，留白与你。


　　这小世界里的大乾坤，想起英国诗人兰德的诗作《生与死》，可以为这一联做注释：“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这首小诗，安静地躺在辞典里，不满一页。慢读，静思，看似字字不涉“秋径”，实则句句紧扣“秋径”，写得清幽淡远，意趣无穷。时间越走越深，一点一点向前，小路上将叠满落叶，落叶将被风吹散 ……一联一行排列，一撞眼，几个词语跃入眼帘，“杉凉”“闲静”“幽隐”“断层”，有一片沁凉，在字里行间。


　　“一条路，落叶无径，走过你，走过我……”一首老歌，熟悉的旋律，真是不赖的配乐。


　　2020-09-02


　　注：保暹（xiān），字希白，金华(今浙江金华)人。北宋著名诗僧。真宗景德初直昭文馆。今存诗二十五首。

高骏森

转眼秋已过半，今年来中财稀稀疏疏的。最喜欢月牙老师的文字，去年还跟着读，今年却各种因素没有了。
  这时候读这一首宋诗《秋径》解析，其实符合杭州的景色，是秋也是慢，这种意境特别舒服，因为，也记住了这首之前从未读到过的诗，并喜欢下来了，谢谢月牙老师。
其实，读这篇，也是迟到，写作日期都是月初，发表也是，我却在月末才读到。算是迟桂花。

青衫子

四有总结得好。可见这首诗真正入心了。解诗难，难在不易体察作者当时心境。这需要阅读积累的基础上于人心的微妙洞察。
在书话，月版的字极有书卷气。
欣赏问好。

青衫子

看题目，想起张行的歌。很有味道。

yugongjin

暑假里的一抹清凉，一部1600多页的《宋诗鉴赏辞典》。懒懒地翻几页，熟悉的看一眼，背一背。不熟悉的，念一遍，想一想。欣赏

草舍煮字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世间妙辞，独慢可解。
仰观楼层已达39，主贴发表时间也有140小时，我够慢否？
月牙慢解，我慢读。

千幻烟

凝眸于一首五律，时光慢下来，心静了——
字里行间感受那一抹宁静

艾林的冬天

月牙老师的古典文学修养俺是望洋兴叹啊。

秋实

我自个儿搬个小板凳，坐下，悄悄读，不敢吭声

月牙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9-4 08:35
【一条路，落叶无径】喜欢这题目，超越喜欢那首诗。
【一个人，倾听梵音】慢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态度。
...

小草不知，我多羡慕那些闲人啊，那更懂得享受生活。

月牙

牛老伍 发表于 2020-9-3 22:37
也不是才思喷涌，是怕老年痴呆，就努力煮点红豆吃。

黄黄花菜？瞧我这眼神
红豆串串，得慢慢熬煮，牙好胃口就好

月牙

高迎春 发表于 2020-9-3 16:32
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  含蓄》中云：“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即不正面着笔，却能将题内之意和盘托出。说明 ...

含蓄蕴藉，细细品咂 ，又充盈着本真。品的过程，一般都是慢的。
问好老师，秋安吉顺。

幸福小草

【一条路，落叶无径】喜欢这题目，超越喜欢那首诗。
【一个人，倾听梵音】慢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态度。
忙碌的人想慢下来跟生活握手。而闲暇人想快起来，摆脱空寂。好像言和总有距离，世间人才多了叹谓。

牛老伍

月牙 发表于 2020-9-3 15:18
不急不急，黄黄花菜凉拌也好吃。

牛兄近来才思喷涌，佳作连连，哪里的老态？

也不是才思喷涌，是怕老年痴呆，就努力煮点红豆吃。

高迎春

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  含蓄》中云：“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即不正面着笔，却能将题内之意和盘托出。说明含蓄是诗歌最出色的一品。这首《秋径》，全诗不著一个秋字，却写出了秋竹，秋雨，秋山的清幽。欣赏月牙版主的赏析！